自从得知她曾经的丈夫名“鹤”之后,他就抵触起这称呼来了。
“逸之不会。”他言之凿凿:“绝不会离开你。”
但他立下如此誓言,祁无忧却要离开他了。
天色一亮,她又召集了众阁臣在南华殿密议。但这日的商榷的中心却不是夏鹤,而是对准了云州。按照律法,各地官员三年一任,但徐昭德在云州总督的位子上已经长达九年之久。他的势力盘根错杂,先前祁无忧根基不稳,也打不了他的七寸。如今数州都已在祁无忧的掌控之中,她旧事重提,云州却再次“乞留”,又有五千百姓冒出来联名请命,要求皇帝留下他们的父母官。
她不是体察民情吗,徐昭德就拿民意制服她。
贺问贤提出借机任命御史赶赴云州考绩,公孙蟾却道:“这不是嫌御史台的水还不够浑吗。”
朝廷派了人去,结果不是御史被收买,就是已经被收买。到时上下其手弄虚作假,可谓毫无裨益。
最终祁无忧让晏青拟旨,擢升徐昭德回京。但回京高升,却是以放下兵权为代价,徐昭德必然不肯。但皇命难违,他若抗旨,祁无忧便有理由拿他。
“他若抗旨,不是没有起兵的可能。”晏青不无顾虑。
祁无忧道:“他起不了。”
这是要在徐昭德起兵造反的开头就将他按在云州的意思。然而谕旨一到即打草惊蛇,等到朝廷听到风声,再调兵前去,无论如何都是赶不及的。何况王师怎可随意开拔。还是要从别处调兵。
祁无忧的几个心腹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正解。夏鹤与云州毗邻,手握重兵。诛杀徐氏,非他莫属。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却不曾想过若沛公不愿从命,一切又该如何收场。
他们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祁无忧很快命丹华郡主秘密出使宥州,代她游说夏鹤出兵。
她没有委任任何一个朝廷官员。晏青心知肚明,他和公孙去见夏鹤只有火上浇油,因此缄口不言。薛妙容本是最合适的,但她已经铩羽而归,如今只有天家的人才能代表祁无忧的面子。不知她有没有后悔当年为了揽权,除去了几乎所有的宗室,以至于只剩下祁兰璧一人可以利用。
郡主即将驾临的消息传到宥州,夏鹤正与他的一众部下在城外行猎。世道太平的时候,他常常带领众人行猎,以此维持战斗的状态。
得知祁无忧派来郡主媾和,夏鹤的几个心腹暧昧地交换了眼神。原来当皇帝的颐指气使那么久,最后还是要用美人计。
不过这些想法都是看破不说破,他们面上还是要向夏鹤请示,郡主惠临,接待是怎么个章程。
林中枯叶压出了酥脆的响声。夏鹤掉转马头,像是因这一通打搅失了兴致,“按二品官员参访的章程,该怎么办怎么办。”
“是。”
没人有异议。
夏鹤驱着马走出寂静的树林,所经之处,一众身着玄色甲胄的士兵皆齐刷刷地向他低下了头颅。
如今,他已在宥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但要在短时间内掌控一方军政,也必须如此。夏鹤的部下和每一个将士都因此对他忠心耿耿,绝对服从,甚至百姓也视他为济世之主。这是夏元洲对夏鸢未竟的期望。而他将祁无忧反感的一切融会贯通,自然招来她的忌惮,被她视为眼中钉。
只有沙天波跟在后面桀桀笑道:“老弟,你那媳妇知道你现在这么发达,连郡主倒贴都不放在眼里,不得肠子都悔青了。”
夏鹤没有表情:“未必。”
“那你说那郡主漂不漂亮?”
……
野旷天低树,两骑骏马在天地间一路西行,不远处就是宥州的地界了。
经过数日驰驱,郑玉莹的双腿内侧早已痛不堪言。她自出生就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这是头一次疲于奔波,餐风饮露。但是祁无忧瞒着朝里白龙鱼服,冒充郡主赶往宥州,为了速去速回,只有轻装上阵。一路上只有她们两个女子,连一个提行李的随从都没带。君王出行就是这样的阵仗,说出来也是天方夜谭。
郑玉莹只得婉转地说,这样过去让宥州府见了,恐怕不能彰显天家威严。
但祁无忧岂用得着那些排场:“我亲自来,还不够给他一个下马威?”
说罢,打马踏进了宥州的土地。
郑玉莹跟在后面,无言以对。
她不是祁无忧的旧臣,对从前内情一无所知。但这也是祁无忧带上她的理由之一。祁无忧所有近臣都留在了帝都,营造着她并未离京的假象。她此次微服另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若御座无人,现在的朝廷能不能运作整个帝国,将来又该从何处整顿。
一路上,祁无忧的胸中都装满了种种心事。
她们抵达宥州时是晌午。边陲小镇算不上富饶,没有行辕驿馆。祁无忧继续乔装百姓,预计在民家借宿。进入暨云县后,祁无忧放慢了速度,按辔徐行,走马观花地看着夏鹤治下的民风,所行之处意外地冷清。她们一连探访了几户人家,都不见主人踪迹,打听之下才知道,今日几乎所有县民都跑去了县衙看官司。
祁无忧一听,来了兴致,当即带着郑玉莹往县衙去了,正赶上暨云县县令升堂。
堂下跪着一对夫妇和一个年轻的妇人。本地人称年轻妇人是城西的王寡妇,那对夫妇是她娘家兄嫂。
暨云县令沉着地看完卷宗,问:“王三娘,你已丧夫三年有余。你兄嫂为你说的这门亲事,本官也了解了。这冯家是本县一等一的大户人家,三少爷又考中了秀才,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你为何想退婚呢?”
王三娘道:“哥哥和嫂嫂应下这婚事时,妾并不知情。若妾当时就知道,一定不会应下的。”
可冯家是暨云有名的乡绅,家中有良田百亩,数不尽的绫罗绸缎,全县没有一个姑娘不想当冯家妇。县令好言劝道:“按理说,冯少爷是初婚,而你不仅是嫁过人的,又不到一年就克死了丈夫,更不需提你家只是个裁缝。冯家愿意下重聘迎娶,诚意已经很足啦。若你能说出冯少爷的不是,本官也可为你做主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