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德安被点了名,心中怦然悸动,合襟危坐:“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时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已过两盏弃茶便是这个道理。”
“我说的可对?”
他回望过来,满脸自信。
青衣并未看他,专心温杯洗盏,颔首道:“正是此理,大人别急,几位择的茶还未泡,在下稍后逐一请各位大人一品。”
如此风雅事,梁覆这个外行说得多了,越显俗陋,讪讪应下再没出声。
倒是方德安越发期待:“请吧。”
雾里青退下,剩下几味茶轮番上场,嫩香如雾里青,高香如单丛,重汤如普洱,各色茶味所用茶艺手法各不寻常,众人浸在这满室茶香中,不由心情也轻松许多。
趁着喝茶间隔,便开始议事。
“前日,贵主叫我过府一见,还是为着那事,云麓台当夜不成,总是如鲠在喉。”说话的是言咏思,他身形清癯,颇有点儿文人道骨之相,颌下短须,手心一拢便收归服帖。
“害!说起来,还真的是功亏一篑,照我说太医院那些老不死的都该死,该说时候不说,不说时候瞎张嘴!”梁覆拍着大腿,气急败坏。
言咏思视线掠过他,看向对面坐着的人:“罗兄,此事依你看该如何?”
姓罗的那位身穿褐色绣灵芝纹长袍,约莫四十多岁,下巴短冉花白,面容沉硬,他浅啄了口茶:“此事全凭几位拿主意。”
旁边三人好似已经习惯他的少言寡语,言咏思唯一沉吟,语气重了些:“老夫猜测依贵主的意思,日后还得你来挑这个重担。”
那位罗大人听到这话,平静的面上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就消逝,他笑了笑,缓缓摇头:“事情未成,说这些时候尚早。”
几人东一句西一句,像是打谜语,有意掩盖其间真意,不过青衣也算半个局中人,靠着三分猜七分听也明白,他们说的贵主便是宫中太后,而云麓台一事,自然是指付骁平。
看来这几个都是太后可信之人,不知宋狐狸想杀宋德安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这厢边泡茶,边思索。
台下几人已经换了话题。
“这几日浙南一带连江暴雨,安溪、漳平两地官员已经连发数道折子,要求拨款加固河堤。”言咏思看向心不在焉的方德安:“那儿的河堤我记得前年刚拨款修缮,怎么两场雨就经不住了呢?”
方德安坐在席间,看是在听他们说话,眼睛早就飞到茶台上去了,满心满眼都是那纤长手指,如上好的羊脂玉,微翘的尾指勾着一束金色光线,连新斟的碗茶里都浸入阳光的味道,令人神往。
“扶远老弟,此事与户部息息相关,你是半点儿都不急呀。”言咏思冷讪一声。
方德安这才听见,收回视线:“前年修堤户部拨的款是分毫不差,至于河堤怎么修那也是工部的事儿,眼下国库紧张,要想再拨款,是绝对拿不出来。”
“不是吧?我记得上回工部那边可说是户部给的修堤银两不够,只修了半截不到没银子了。”梁覆意有所指。
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则,有什么事情落到他们眼里,自是瞒不过去,方德安见状,叹了口气:“修堤这么大的事,所费不小,银两拨下去层层克扣到了地方可不就只剩皮了,到处都要钱,户部如今也难做。”
“眼下这事儿还劳两位兜着,等过些时日,盐税收上来,我定想法子把从前的亏空补齐,把失修的桥堤加紧稳固。”
话是这样说,可谁不知道户部手握国库的钥匙,与其说是层层剥削,倒不如说是监守自盗。
不过,见他已有了法子转圜,再咄咄逼人就过了头。
言咏思沉吟片刻,有意告诫:“我们这些人全都仰仗贵主才有今日,凡事守着些分寸,别做过了火,要哪日真的掀开皮子,露了臭瓤,可别怪老夫没提醒。”
他说话还是很管事的,几人纷纷应是。
等四轮茶过,尽完茶仪,主客尽欢,青衣起身作礼,侍女将两侧挽起的纱帐放下,开始撤台,青衣也随着一起回了耳房。
方德安看着那掩于垂纱后的皎然身姿,不知怎么的,竟觉心里痒痒的。
这种痒劲儿在暗处,挠不到,搔不着,尤胜方才逗弄茶侍儿的心血来潮,有心想要攀谈几句,奈何身边人多,不好张口,快出何须园时落后几步,一把抓住送行小厮,朝着院里递了个眼神:“方才那茶师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之前从未见过?”
“回大人,先前的茶师请了病假,他是掌柜新找的,名叫素文,外地人士,刚在京中落脚,所以大人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