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谈起小时候第一次触摸琴键的纯粹喜悦;
谈起后来被冠以“天才”之名后,那份纯粹的快乐如何被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所取代;
谈起她对完美的病态追求,如何将音乐变成了囚禁她的牢笼;
谈起那场绑架后,她如何再也无法正常生活;谈起回国后,即使远离舞台,那份无法弹奏的恐惧和虚无感依旧如影随形……
最后,她谈到了海河边那个吹萨克斯的老人。
她描述着那并不完美却充满生命力的旋律,描述着那一刻带给她的巨大冲击和那个颠覆性的念头——如果不完美呢?
如果不再追求那些光环和赞誉呢?
如果只是像小时候那样,为自己而弹,仅仅因为喜欢那声音呢?
是不是……也配活着?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但王若贤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越来越深邃。
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高深的音乐指导,也不是什么心理治疗的理论。
她需要的,是有人能肯定她作为“谢遥”这个人本身的存在价值,与钢琴无关,与“天才”无关,仅仅因为她活着,就有意义。
即使她歇斯底里、脆弱不堪,也有意义。
王若贤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
他没有立刻回应谢遥关于“不完美”的困惑,而是走到墙边,拿下了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养得很好的小提琴。
他拿着琴走回来,在谢遥疑惑的目光中,将小提琴和弓直接塞到了她怀里。
“拿着。”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谢遥下意识地抱住了琴,触碰到那熟悉的、带着木质温润感的琴身,身体却瞬间僵硬了。她看着王若贤。
“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王若贤坐回她对面的椅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意,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你辅修小提琴,我弹钢琴,咱俩可没少一块瞎凑合,合奏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那会儿,你可没管过拉得好不好听,台下人笑不笑话,就图个乐呵!”
谢遥垂下眼帘。
确实,那时候拉小提琴纯粹是兴趣,是课业之外的调剂。
那时候,音乐,对她来说,是纯粹的快乐,是青春肆意的宣泄。
“我……”谢遥看着怀里的琴,喉咙有些发紧,“我……好久没碰了……全忘了……”
“全忘了?”王若贤眉毛一挑,“全忘了也得拉!怕嘛呀?这又不是你吃饭的家伙,你小提琴本来就是业余玩票的水平,多少年没碰了,拉成嘛样都是应该的!就当玩呗!”
“……”
在师哥那带着鼓励又有点“蛮不讲理”的目光注视下,谢遥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她有些笨拙地将小提琴架在肩上,下巴轻轻抵住腮托。
手指因为紧张和生疏而微微颤抖,摸索着琴弦的位置。她试着拉了一个空弦,声音干涩而微弱,像一支枯槁的树枝在心间磨蹭挠痒。
王若贤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坐下,打开琴盖。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琴键上按了几个和弦,温暖而舒缓的音符流淌出来。
他弹的旋律很简单,是那首经典而温柔的《爱的致意》(SalutdAmour)。
谢遥听着熟悉的旋律,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属于小提琴的肌肉记忆,似乎被这温暖的琴声唤醒了些许。她不再去想音准,不再去想技巧,只是努力地、笨拙地,试图跟上师哥的节奏。
第一个音,拉呲了,像锯木头。
第二个音,勉强找准了位置,声音依旧颤抖。
第三个音,稍微流畅了一点……
她的运弓生涩,节奏时快时慢,音色更是谈不上优美,甚至有些地方因为紧张而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她拉得满头大汗,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与手中的乐器“搏斗”。
王若贤的钢琴声始终稳定而包容,像一个耐心的引导者,用温暖的和弦托着她踉跄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