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絮紧紧地盯着北狄长宁送来的使臣,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笏板。
自从大宁的使臣从北狄归来后,死的死,残的残,可终究都是回来了,唯有楚睢,没有半点消息。
折了三个孩子,才得了这膝下独子,楚文絮不可不谓之心如刀绞。
她迫切地搜寻着一切与楚睢有关的消息,好的,坏的,只要人从北面来,她就无论如何要把人召来询问。
可这么久了,竟然连个见了楚睢的人也没有。
秦王赵元池阴沉着脸,盯着周禄全,如若她没有记错,这死太监当年在山狼寨时,就跟在了赵亭峥身边,这些年月随着她鞍前马后、为虎作伥,早与那王八蛋密不可分。
换而言之,见了周禄全,几乎等同见到赵亭峥本人了。
而她与楚睢的婚约作废,母皇虽是给了冠冕堂皇的解释,但她的父族乃是长距北面的西北曹家,她得边境的消息比谁都快,自然是知道,赵亭峥这厮曾把楚睢关进北狄王帐数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赵亭峥又早和她这未婚夫牵扯不清,发生了什么,拿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说是忽发恶疾,实则是在赵亭峥那里失了贞才对吧?
几日功夫,都够□□成禁脔了。
新仇旧恨,赵元池对这夺了人夫的赵亭峥恨不得生剥,见着周禄全,更是半分好脸色也没。
而赵平秋所想则大为不同,她盯着周禄全,良久,冷笑一声。
他虽是样子趾高气扬,但帝王如何能看不出,此人的脸色青黑,心绪纷乱,显然是碰上了天塌了般的大事,于是她微微一笑,不做他言,只等周禄全开口。
果然,周禄全道:“王女答应暂且议和,大宁亦可派使臣前去商讨议和之事,只一点,殿下要朝中两个人。”
赵平秋苍老的眼中显现出一缕凶光。
“周公公条件提得快,倒也没问朕打不打算和。”
赵平秋此言一出,朝廷当即大为哗然——这大宁被北狄打得风雨飘零,此时不和,难道要等到北狄打进洛京再和吗?!
那废太女可是带大宁王血的女人,直接篡位都是名正言顺!
而周禄全却猝地咬牙,抬头,道:“……陛下要如何。”
赵平秋居高临下,望着一句话便刺出深浅来的周禄全,良久,道:“自然是望周公公再行细谈了。”
她看着陡地慌乱的周禄全,眼底暗光闪烁。
凭着直觉,她知道,这场谈判,周禄全无论如何,都会答应下来。
他有非要谈下这场和谈的理由。
而这未知的、却可以利用的理由,或许能成为她撕开北狄的缺口。
楚文絮望着北狄使臣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十七日后,大宁与北狄暂缓战火,北狄占据大半个北方,定都长宁,世称北朝。
而大宁开始向南面迁都,定都东南淮安,据长江、淮水两道天险,将这摇摇欲坠的王朝硬生生续了一口气。
北朝与南朝的暗流涌动,苍生平民如同在暗流中的鱼群一般,一无所觉,却又置身其中。
一辆马车驶进了长宁皇宫,楚文絮坐在马车中,几乎不可置信:“小睢已经有孕,又失了孩子?”
周禄全不知为何,视线微微偏开,并不直视她,良久,道:“是,楚郎君养了些日子,小产后由宫人精心伺候,身体已经好全了,大人不必担心。”
她闻言,不可避免地头晕目眩,身旁青丝尽白的刘念轻轻地接住她,轻声道:“夫人不要焦急,既然殿下大费周章,接你我二人进宫,想来是对唯唯用心的。”
男子有孕,定然是王女的孩子,楚文絮心如刀绞,她虽是赵平秋近臣,为天子狼犬,可楚睢科举入朝,是以清流立身的!楚文絮从没想过让楚睢进这血海一般的天家,哪怕天大的荣华富贵也不稀罕——谁想到楚睢和这最凶残的北狄王女扯上关系!
刘念窥探天机,伤了后代因果,养下一个孩子来已经是千辛万苦,见楚睢如此,她如何能不揪心!?
她咬牙切齿,什么也不顾地道:“胡乱行事,为娘的就该打折了他的腿!”
周禄全还坐在对面,闻言,他有些讪讪。
正在这时,马车轻轻一动,紧接着,车夫恭敬道:“夫人请,王宫禁行车马,还请换乘轿辇。”
上了轿辇,摇摇晃晃,不知传过了几道门,走过了几条街,终于,停在了一处安静却不掩威严的小殿前。
一下轿,便见一穿着玄色描蟠龙正装的女子站在殿前,她瞧着约莫二十出头,身量高挑,头发梳得体面,簪得一丝不苟,照理说是北面凶名赫赫的王女,可楚文絮一瞧见她,脑中便凭空觉着她像个别别扭扭把自己塞进体面袋子里的猛兽。
显然不习惯,走一步,步摇丁零当啷地砸脸,紧紧抿着唇,做了半辈子国子监祭酒的楚文絮站在原地,审视赵亭峥片刻,觉得她拘谨得像是刚进国子监的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