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轻,但裹挟着安静焚烧的怒火。
提起往事,叶珣也不由得叹息——恨,如何不恨呢?
叶珣驻守北境数十年,个中苦楚,冷暖自知。不仅要与凶恶的魏人血战,还要提防着背后朝廷的猜疑与暗箭。
就连她的女儿,不也成为了玄朝拿捏的人质么?
在自己当初执意出兵营救容应淮时,玄朝就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她的女儿囚禁在冷宫中受尽折磨。
若说忠诚,那自然早就荡然无存。从一开始叶照临心甘情愿地来到北方苦寒之地驻守,自然便不是图王爵这样的虚名,而是看中了能有属于自己麾下的军队。她明白,只有手握重兵,才是叶氏能够存活的筹码。
“如果要行此事,要考虑的还有太多。玄朝虽然腐朽,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况且墨临地处江南,多江域水泽,北地的骑兵也未必能够适应。”还有许多忧虑,叶珣没再说下去,这其中牵扯纷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厘清的,她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嗯,我知晓。也不必急于此刻,此事还要等墨临那边的消息。”叶晨晚安抚地握紧叶珣的手。
“那再往后的事,你可有考虑过?”
叶珣坐直了身子,侧过头与叶晨晚对视,眸中冷光熠熠,叶晨晚一时间恍惚,仿佛她儿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母亲就在眼前。
“往后的什么事?”她询问。
眼见这孩子面露疑惑,叶珣在心中叹息,她本性还是太过善良,很少将人往恶之一面揣度。
“若是将玄氏一族拉下皇位,空出来的便是这九州万里江山。谁能不为之动心?”
“她曾说我是天命凰女,登基是夺回当年叶照临被篡夺的龙脉,将命运拨回正轨。”墨拂歌所说并不似作伪,叶晨晚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怀疑过她,“而我要替她将当初玄朝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让其身败名裂,国破家亡。”
况且墨氏历代单传,子嗣单薄,也并不适合皇室的血脉传承。
叶珣却长叹一声。
疯狂的仇恨——她如是想。
当年开国北杓七子,两百余年沉浮,萧条的萧条,落败的落败。
萧遥盛年战死,昙华萧氏自此消亡。
游蔚然被当场斩首闹市,她手下无数草莽豪杰也随之如烟云散再不成气候。
姑苏楚氏渐渐落败,此后百年既未再出过棋艺大家,也因为受皇室忌惮,为官备受打压,自然再不复当初繁华。
闻弦身亡后,原本中原与苗疆渐渐缓和的关系又跌至冰点,五仙教隐于西南崇山峻岭中,再少与中原接触。
清河苏氏在苏辞楹步步为营的算计下,急流勇退,也算是保住了一族的荣华,此后只行商九州,再不问政事。纵然如此,两百年后也没有逃过那场大火。
而叶照临选择远走北方苦寒之地驻守边境,换得了让朝廷忌惮的筹码。但两百年镇守边境,其中冷暖只有叶氏一族自己知晓。
两百余年的岁月足以改变许多事,若问起叶珣自己,她也只觉得什么北杓七子,开国功勋,都只是太久远的前尘一梦。虽或有恨意,但更多被打磨成良久的喟叹,远不如现今的仇怨痛感来得真切。
唯有墨氏,如此安静地蛰伏着,近乎所有人都觉得祭司一职会伴随着玄朝直至消亡,却无人知晓她们一直在谋划着玄朝的倾覆。
两百年的时间,足以让恨意模糊消散成云烟,也足够让恨意肆意生长到扭曲。
叶珣虽然从未见过墨拂歌,但也可以预料,这样在仇恨浸染中长大的孩子,绝非良善之辈。
“你若为君,她为臣,以她的野心谋略,你有能驾驭她的把握吗?”叶珣反握住叶晨晚的手,目光极具有穿刺性地要洞穿她的眼底。
太锋利的刀,若不能够驾驭,只会伤人伤己。
“你要知晓,两百余年前玄靳能走到开国太祖这一步,离不开墨氏的支持。墨氏能在两百年前捧出一个玄朝,而今两百年后选择了你,你与她会不会重蹈覆辙?”见叶晨晚沉默,叶珣进一步追问。
叶晨晚垂眸,有些无力直视母亲的目光。
她当然明白,母亲爱子,为计其深远。
但她总会想起墨拂歌看她的目光,不似他人审视,也不似他人猜度,不似芸芸众生浑浊又迷茫。
她的目光平静亦清澈,不掺杂半分欲色,甚至还带有几分期冀——就如同看终将翱翔的飞鸟。
“若我选择相信她呢?”
【作者有话说】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辛弃疾《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
“听妈妈的话~”【打开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