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把这话挑明了说,纷纷摆手,“并非并非……”
李应说道:“……只是诸位以前若有此顾虑尚可,时至今日,还如此想不成?如今皇帝驾崩,朝廷无主,只有粟太后把持朝政,其父粟太师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路人皆知,国将不国,大宋一百七十一年,早有倾颓之势,如今世无天子,朝廷再苦苦支撑,也只能是强弩之末了。诸位皆是身在草野心系天下大势之人,为何却看不透此时局势?”
张定远却听不得这扎心的话,他从小学的便是忠于皇帝正统,因此说道:“你只说朝廷有倾覆之祸,可这天底下若是没有正统,社稷不在,万一天下大乱,百姓要依靠谁?”
李应也没反驳张定远,而是说道:“如今天下大势在此,赵家难敌北狄,又失人心,两代三帝皆不能复兴中原,大宋寿命将尽矣。此依我一介商贾之人浅见,乃是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而已,至此已回天乏术,又有谁能救得?张衙内身为读书人,你可知这天下该如何是好?百姓要依靠谁?”
这一番四两拨千斤的反问倒问住了张定远,将他问得半天没说话。他如何能知这天下如何是好?他但凡有定邦安国之策,也不至于夜夜为国为民,为自己的前途叹息。
李应说道:“此等天下大事,你不知,我不知,可我江东潘主公知,他之起事,其意便在终结此乱世,为盛世开太平。”
众人皆被震住,说不出话来。
张定远也不禁细想起来,难不成朝廷真如这人所说,回天乏术?此真是天下大势,不可转圜?
刘仁庚也叹道:“如今群雄并起,北有董平王襄势大,可一介武夫,终究难以安邦;西有彭元祥趁乱自立,挟太祖七世孙,其行悖逆,其心昭然若揭;东有粟贼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祸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
他坐到谢贤弟和李大官人对面,也给自己斟了杯茶,啜饮一口而后说道:“……只江南一地潘公,论名正言顺,他乃是先帝在时亲封东南王,镇守江南一地多年,太上亲自表彰其安南抚民,御笔至今还在苏州府;论文治政绩,江南昔日饱受花石纲之乱,又有方腊叛军作乱,民不聊生,潘公到后,仅仅几年,江东可说是天翻地覆,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何人不颂其恩德?”
他看着满屋的读书人,侃侃而谈,“……若论武功战绩,潘公东平梁山、南平方腊,更率领东南军驱逐鞑虏,大军作战半年,将金军赶到河北以北,数次救百姓于危难!这天下何人能及?此人生在当世,乃百姓之福,更兼潘公礼贤下士,实乃有明主之相!”
众人听此一言,从前没想过另投他主的,今日也不得不想一想了。
李应又说道:“在江东做些实事,岂不比在此读书要强上许多?只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都没答话,刘仁庚想叫会社里的读书人再想一想,张定远此时却说道:“我也不想那许多,你既说潘公有济世之才,江东百姓安居乐业,那他可管得了江陵府?现如今江陵府归粟大人掌管,城中粮慌已成乱象,我等前两日得知粟大人偷偷运我江陵府公粮出城,我等却无可奈何!”
又有一人心急口快,“你要是能把粮食抢回来,我就听你的!”
李应挑挑眉头,“这有何难?我还带了几个人来,待我打探一番形势,去信江州,再做打算,必将此粮夺回。”
此事就这样商定,和助团的人顿时对李大官人有了几分亲切,谢安斋见了,便提议众人在家中摆酒设宴。
李应和众人宴饮一番,说了许多江东近些年的事,临走时姜家子依依不舍,把李大官人送出门去,说道:“大官人莫忘了。”
李应与刘仁庚走在前面,回头笑道:“江宁府往年真题一套,必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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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书信送到江州,潘邓与一众人见了,心中便明白此时形势。
刑名扬说道:“这姓粟的真不做人!咱们粮食倒是能趁他走时抢回来,只是不知粟裕的走后,朝廷会派哪个新太守来,还是我等当机立断,趁着这段时日取下江陵?”
晁少古赞同,“江陵重地,朝廷再怎么无能也不会再派一个尸位素餐之人来,我等还是早下手为强。”
众人遂决定由张清率领一队人马到江陵府,暗地埋伏,先依和助团之意将府尹粟裕转运的公粮抢回来,分发给百姓,再结合百姓之力,谋夺江陵。
晁少古也待随张将军去江陵,潘邓嘱咐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上上策也,赵仲延此人有勇猛之名,能依靠和谈取下江陵府,就别动兵力。”
众人皆拱手称是。
可没想到的是,张清大军还没到江陵,粟裕刚收拾齐整,欲带着最后一批粮草离开江陵府时,江陵的新府尹便走马上任了,现在人已到了襄阳,不日就将到达府城。
潘邓颇有些惊奇,按理来说,府尹交接没有这样快的,这新府尹什么来头?
底下探马说道:“来人是那宗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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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泽自从在大名府自请外放,便远离中央,是以朝堂上的风波并没波及到他。
他先是带着家人到青州做了一届府尹,在任上时依旧不忘初心,三天上一遍折子要朝廷发兵收回失地,朝堂众人烦他烦得要死,但念及宗泽也是几朝老臣,遂都等他三年任期满,再寻个地方把人远远打发走。
青州离朝廷还是近了些,如此聒噪,合该迁任西北!
恰好此时粟大人升迁,江陵府需要人手,宗泽好歹也是曾经守住磁州府,连金军袭扰都不惧的人,粟磬一番思量,便决定派宗泽去守江陵府。他虽给侄儿写信,言江陵太远欲放弃此地,但此地若能守住还是好的。
可他又舍不得在江陵府再派些人手了,如今朝廷自顾不暇,现在要紧之事不是外扩,而是内收了。
抱着这样一番矛盾的心情,粟磬大笔一挥,任宗泽为江陵府知府,兼任荆湖北路转运使,兵马钤辖,统一府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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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泽接到指令,立即带着家人出发,轻装简从,走马上任。
他来时半路上便听说荆州目前和成都府的人有些龃龉,这种关键时候,那个粟裕竟然还要走,便想着赶紧来主持大局。
一家人赶路还是有点慢,他遂叫自家大哥带着家人在后面慢慢走,自己一人骑着快马,带着两个随从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