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之中,林朔正在整理从皇宫之中拿来的大宋各地舆图,至于全国户籍总本,各地官员名录,土地磷册等则直接装上马车,等到日后一同运往江南。
林朔叹道:“主公真不留下吗?”
潘邓说道:“此地做首都不好,只当个州府又离江南太远,顾不上,不能留。”
阮二将军在一边帮着林参军整理书籍,听了潘大人这话,面上有些沮丧,“来时和大家伙都说好了,此次来到汴京,要么取下首都,咱们潘大人做皇帝;要么讨要封号,如那董平一般封个异姓王,也好名正言顺,割据江东!如今却因形式转变,一样也没办到。”
如今大宋太上皇被金人挟持,皇帝身死,汴京再无皇室,这是多好的局面?中原无主,他主公直接以潘代赵,改天换日!可谁曾想昨日又听说一事,那赵家外面还有一个血脉,便是那康王赵构。如今康王身在大名府,欲另立朝廷,延续国祚。如此一来他们打到汴京,岂不是一场空?
他阮小二虽不是什么谋士,可自从跟在林将军身边,这几年间也识了几个字,听了许多书,学了很多道理,自在心里面替主公千算万算,什么都想到了,竟没料到此事!
潘邓笑道:“我倒觉得此行收获颇丰。”
阮小二看向潘大人,林朔也抬头看主公。
潘邓说道:“在我北上之前,林大儒与我说过,若来汴京,必要攻下首都,以防敌人在中央号令四方,届时我等偏安一隅,四面受敌,太过被动……”
阮小二还是头一次听说这话,细细品来很有道理,“正是这个理!这么说来,咱们还真该待在汴京!”
潘邓又笑着说道:“可此计谋也都是事急从权,实际上我若当即称帝,也未免太过儿戏。这天下人谁认得我潘邓是哪个?更何况我之兵力,比起四方来说也不甚充足,外还有强金虎视眈眈,真占了汴京城,也只不过是给天下人当活靶子罢了。”之后之路难免举步维艰。
林朔叹道:“我也想过此事,主公若是占领汴京,赵氏必不会罢休,赵氏对金软弱,对内却不掸用兵,届时他若复国,派兵攻打,倒不怕他把我们打倒,只是战火不断,百姓受苦不说,时日长久,中原必定孱弱,届时金国若再来攻打,又该如何是好?”
阮小二沉默了,从前他们没来之时,只是听说金人勇猛,自来到汴京城真对阵后,才知传言果然不虚。
金人狡诈,且侵略成性,若是真叫主公与赵宋这么你来我往下去,终有一日,中原将不再有一战之力。
阮二将军本以为局势大好,自家主公就能当皇帝了,如今听林参军所说,这不是进亦难,退亦难?
林朔也眉头紧锁,“可时机难求,天大的机缘摆在这儿,错过这次,以后……”
潘邓看他两个都十分苦恼,但也没人说过不该来汴京,坐看金军作乱之类的话,便知他二人心地纯善,笑笑说道:“……不过如今之势,却有不同。金军将赵家皇室劫掠,又下令罢黜赵氏,是以汴京再没宗室在此,只一个赵构在大名府。如今赵构若是另立,我只派一队人马在汴京城驻守,假借守卫首都之名,康王便不敢回归,定要另寻他处,如此一来,此京城便也不再是京城了。”
林朔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潘邓,“如此一来,康王即使另立,也要再建首都,重新聚拢朝中大臣,调令兵马,其号召力远逊于汴京城,我江南或可有喘息之机。”
阮小二急了,“不是,咱都打到汴京了!咱就直接占领汴京,然后去打他康王!”
林朔经主公一点拨,全想明白了,不复之前苦大仇深的模样,神情轻松起来,看着阮二将军,与他解释道:“削弱汴京已是一步好棋,又只留他赵构一人,此人眼见也成不了气候,此为好上加好。赵氏为正统,终归是天下之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赵家人在世上,主公原为赵臣,占领汴京,名不正言不顺,恐受士人口诛笔伐。之前有计占领汴京,乃不知赵氏北狩,如今既已知他赵家再难成事,便不如稳扎稳打,缓缓图之。更何况有他赵家在前面顶着,那金人再来中原,也不容易迷路呀。”
潘邓便笑了,原本他造反突然,又正赶上金军南下,自己局势十分不利,来江南之前,预定两策,一策入主汴京,可如此一来首都虽到手,却坐实乱臣贼子之名;一策清君侧讨要封号,自回江南割据一方,之后徐徐图之,可如此一来皇室还在,定要讨伐,他江南恐难安定。
造反仓促,本想即来则安,却没想柳暗花明,在汴京还没沦陷之前,赵氏已被金人掳走,赵桓又身死城外。王室倾颓,只留下赵构一人,他也不必急着做抉择了。
阮小二寻思半晌,而后说道:“可如今他赵家眼看着没了,就剩那康王一个独苗,咱再加把火,把他也烧了,这姓赵的就死绝了!要是咱们放了他一马,他又喘过气来了,又强盛起来,那该怎么办?岂不是白费了这大机缘?”
潘邓说道:“留他才能省得许多麻烦,若是不想让他重整旗鼓,便不让他喘过气来。更何况如今正逢乱世,局势千变万化,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如今已是大好局势,正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我们只巩固自身,在这洪流之中立稳,再等下个机缘便是了。”
阮小二听林朔之言,总是种种疑虑;可如今听主公之言,便不自觉放下心来,十分崇信。又转过身问林朔道:“参军刚才说那康王难堪大用,咱又没见过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朔微微一笑,“正是没见着他,才有此言。那康王在大名府不知待了多少时日,封兵马大元帅府,建大元帅府,号令北方军勤王。可如今眼见着汴京沦陷,咱们却连他的影都见不着,这才说他难堪大用。”
阮二将军这回终于放心了,连连点头,“是这个理!”跟着主公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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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赵构在西北建大元帅府,号令西北军队聚集于此处,随他一同勤王。可没等出相州府,便左右犹豫,最终在汪伯彦与黄潜善二人劝说之下,带着勤王大军一路东行,赶往了大名府。
虽然康王嘴上说的是大名府地势有利,到了大名府之后再行商谈勤王之事,可宗泽看在眼里,已知康王并非战略转移,而是后撤逃跑。想来康王就是因为从汪黄二人来信之中得知金人围城,宗庙将倾,内心恐惧,这才不愿自投罗网,到汴京勤王。
宗泽心中失望,自带着军队南下赶往汴京城。
他虽是自己带兵南下,却不是蛮干,也有计谋。在出兵之前,宗泽便谎称康王赵构此时身在相州府指挥大军,他又一路之上招兵买马,果然士气大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出了相州。
可也是刚出相州府,宋军便遇到金军阇母的军队。宗泽大为吃惊,金军本来应该齐聚汴京城,怎会分了这么一支军队到此?又见他们乃是北行,心中疑惑难不成金军已经分批撤离?
还没等他想明白,阇母大军便急不可耐冲锋而来,其势头强劲勇猛,人数也与宗泽所领勤王军不相上下。金军猛攻,将宋军冲散围剿,以致宋军多有死伤。
宗泽没料到金军竟然如此狡诈凶猛,一战而败,领着残兵退回相州,严加防守,任由这支金军往北离去。他之大军短时间内也不能出征,只能休整一二,便从勤王变为防守,以防再有金军北上,攻打相磁二州。
与此同时,其他勤王军也在路上。
范致虚与白时中二人随着西道总管王襄、陕西制置使钱盏,率领五万大军来到汴京勤王。
白时中本来在新皇登基之后,被贬到东南,可他并没立即南下,而是告病在家,过了几个月看仕途实在无望,这才启程。半路又想着自己如今已是这么大的年岁,怕是到了东南之后再难回归,遂也没着急上任,而是先去找了范致虚,欲见老友最后一面。
却没想时局变幻,如今他又有机会到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