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哪里听得皇帝说这样的话?连忙说道:“陛下莫要折煞臣等!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如今陛下在江南如此境遇,臣等愿以死效忠!”
赵佶看着面前陪伴他二十年的老臣,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之情来,即便身处如此境地,身边仍有臣子愿为他尽忠。
赵佶见蔡京这般情真意切,他也不禁振奋起精神,说道:“朝廷自有其章程,待此事稍作了结,过个一年半载,朕便和太子重提此事,让他重新恢复你父子二人的官职。”
蔡京叹息道:“臣与犬子不过是卑贱之身,从前蒙陛下青眼,才得以入仕为官,做不做官,又能如何呢?臣只是惦记着陛下,若有朝一日能重回汴京城,又该如何是好?”
蔡京不说这话倒也罢了,一提及此事,赵佶心中也愁苦顿生。
蔡京复又说道:“陛下当时退位只不过是保全国祚之策,可如今大事已平,太子却没有只言半语,如何不让人心寒?陛下不见玄武门之变后,高祖如何?”
赵佶顿时打了个冷颤,是了,纵观历史,太上皇哪有善终的?蔡卿家所说唐高祖已算是命好之人,最后不也被清洗了旧臣,搬出了太极宫,最终郁郁而终?
他看着蔡京,问道:“以卿家之见,我此时应该如何?”
蔡京说道:“臣见江南甚美,陛下若是珍惜自身,就莫要再北归了吧。”
赵佶听了这话,老怀甚慰,这岂不正合他心意,遂赶忙点头,却只听蔡京又说:“陛下想要在江南久待,得把兵权要过来才行。”
嗯?这怎么能行!赵佶想了片刻,“兵权在国,我若掌权,岂不不合礼法?如今是潘卿家宣抚两路,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从来与我君臣相得,你我在此,想来并不会有什么烦忧……”
蔡京只好又叹气说道:“如今皇帝只是贬了我父子二人官职,待到日后怕是就要派人来捉我几个押回京师处刑了,我几个死了不要紧,到时候只祈求陛下福泰安康。”
高俅一直在旁边站着,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了,遂跪下来说道:“陛下,兵权在手才能高枕无忧呀!臣领兵而来,那三千人根本入不了苏州府,全都停在润州一地,长此以往,若是有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他这些天在苏州府待得战战兢兢的,生怕碰见林冲等人!走路都要绕着走!如今风水轮流转,那林冲成了潘宣抚使身边得力的人,他反倒连官职都没了!好一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北面的新皇帝一声令下,哪里管他们这些前朝老臣的死活!
赵佶听了两位宠臣劝谏,也觉得这事得有个安排,便与身边小黄门说道:“张宝,去叫潘卿家,朕有事与他相商。”
过了两个时辰,潘邓忙完政事,来到了太上皇行宫,赵佶拉着他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卿家在南地,可知北面的事?”
潘邓问道:“陛下说的是什么事?”
赵佶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朕所言之事,便是你恩师陈太师被贬谪一事。唉,朕来到南边尚不足一月,竟不知朝廷竟有如此大的变故。太子桓行事实在欠妥,陈太师多年来为国事操劳,怎能如此轻易就被贬谪呢!”
潘邓沉默片刻,而后缓缓说道:“臣亦曾听闻此事,既然是陛下下令,想必自有其深意,臣等身为臣子,自当遵从。恩师为人豁达,想来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赵佶见面前人言语间自有章法,并不为此事气恼,一边觉得潘卿家实乃忠臣,一边又叹他年纪轻轻脑子死板,遂又说道:“卿家可知另外一件事?”
潘邓疑惑地看向他,赵佶说道:“我听闻金军在汴京城外时,曾要朝廷派人质去金国营地,那粘罕不知怎的,仿佛记恨陈太师一般,硬要他做人质,皇帝无法也只能派太师前去金军大营……不过所幸后来西北勤王军到达,解救了危局……”
赵佶看着潘邓依旧沉默,面无表情,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让给了潘卿家一副自己的墨宝,叫他见了也能多多回忆往事,就让他回去了。
潘邓告辞了太上皇,回到马车里,才把那卷轴硬生生地捏断了。
阮小五跟在宣抚使身边,嘟囔道:“这太上皇来咱们江南避难,怎么还不走了?还要在咱苏州府待多久?又盖园子,又找奴仆,天天花钱如流水似的,一天能花上几千贯!乖乖,难不成叫咱养着他?这咋能行!”
潘邓说道:“你不愿意太上皇长留苏州?”
阮小五说道:“谁愿意呢?咱老百姓可没一个愿意的!最近都在议论这事儿呢,我家婆娘还和我说,这太上皇早点回去的好,晦气!”他面上不屑,而后说道:“也就那些个在咱苏州府整天不知道干什么的官老爷,和那些个顶有钱的大官人乐意。”
潘邓偏头看着他,阮小五小声说道:“我前两日听人说,这太上皇要是长留咱们苏州,咱们苏州可就成下一个汴京城了!”
潘邓又把头转过去,“没那么容易,是祸非福。”
“我也这么想!汴京城有什么好的?那群在咱江南富贵窝里待惯了的人没去过汴京城,还以为那汴京比咱江南还好呢!”
他阮小五可是刚从汴京回来,带了李三娘,方掌柜一干人等回苏州。没见那汴京已经飘摇欲倒了,皇帝带头一个劲儿的刮地皮,城里百姓个个战战兢兢的,有了今天没明天,还寻思汴京是什么好地方呢!
只陈太师和潘大人那个师叔不愿随船南下,阮小五眼见着潘大人近几日越发沉默,心里知他是为这两人忧心,劝慰道:“现如今金军也走了,汴京城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了,从前太师和徐大人不肯离京,那是不能临阵逃脱,那是有气节。可眼下没那么多顾虑了,不如属下再去汴京一次,把那个徐大人给接回来!”
他跟在潘大人身边,多少也琢磨出点规律来,徐大人每回来苏州府同门相聚,自家大人都会乐上几天。
潘邓果然笑了一声,而后把手中卷轴摊开,瘦金体缓缓展现在眼前,“如今多事之秋,江南不稳,必有大事发生,等过了这一阵,再接师叔来吧。”
阮小五十分不解,金军到汴京城下了,他们江南也没发生多大的事,如今金军走了,怎么还有大事发生了?真是奇也怪哉。
事情果真如潘邓预料,两天之后,太上皇问潘宣抚使索要兵权,并在行宫颁布新法令,同时任命新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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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虚中在朝堂之上破口大骂,“金国攻打汴京城,是危是耻!太上皇从前之事不提,若他自那之后能真心悔过,与百姓同仇敌忾,抗击金军,为宗室雪耻,那么陛下请他回宫共商国事,自是情理之中;然而太上在金军尚未兵临城下之时就仓皇出逃,陛下又何必再与他商议着来!与他一同往南而行的那些人,更是枉为人臣!若还让他们接着作威作福,陛下颜面何存!朝廷颜面何存!事到如今还不派人去把那些人捉回来,朝堂诸公都是吃干饭的吗!”
前头还只是骂皇帝,到最后把屋里人都骂进去了,一人凉凉说道:“不派人南下,也是怕连累乃兄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