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不敢直问上官,只得苦着一张脸说道:“援兵暂放一边,咱们府中没有余粮了!厢兵吃饭都困难,属下今天白日里去那厢兵营走了一遭,都饿得两腮没肉,面目青黄了,这该如何是好?朝廷就算不派援兵,怎么连救灾粮都没有了!”
韩钟况凝眉冷视,“张主簿这是在不满朝廷安排?”
张明听着这话赶紧说道:“属下不敢……”
韩钟况冷眼看他,直把张明看得满头大汗,这才冷哼一声,叫他跟着自己往外院走去,边走边说道:“如今府中困难,主簿也不是不知晓,他们那些将士胡闹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样不体谅?自前几个月发现府中刑通判贪污救灾粮,厢兵营都闹了多少次了?我还没拿你是问!”
张明有口难言,“这……”
说话之间又有人来通报,转运使凌大人要韩大人过府一叙。
韩钟况听了立即就要走,转身对张明说道:“自去军营,别叫他们闹事!”
张明还待说些什么,可留给他的只有韩大人远去的背影。
韩钟况一路走到转运使府中,凌季康正在堂中等待,见他来了便说道:“朝廷旨意已下,派潘邓来援救苏州府。”
韩钟况睁大眼睛,“怎么到最后还是他!”
他们上书弹劾了这么多遍,兜兜转转,费尽心机,最终还没把这个人弹倒!现在潘邓倒要来苏州府了!
韩钟况急忙问道:“大人可知他来苏州府后,是节度苏州还是只管领兵?”
凌季康冷哼一声,“上面旨意虽说叫他节度苏州,却并未明说叫他独掌军政要事,想来朝中大人也曾替我等转圜一二,既然没写,我便当他只来领兵了,他要管我苏州府,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韩钟况松了一口气,“自该如此。”
凌季康说道:“去叫万都监守好苏州城,再叫士兵休养生息,他潘邓大军一到,我便叫他那两万梁山贼前去剿匪,咱们苏州府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的!”
韩大人拱手称是。
*
苏州府军营之中。
厢兵们手拿着破碗正在领今天的饭食,苏州府粮草已经耗尽,这些米粮乃是城中大户所捐,可一家之力比起厢兵营中几千士兵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每人分到的只有碗底的米粒和一碗清澈的米汤。
日子艰苦,可城外还有几千士兵尚且不知今天的饭有没有着落,城内厢兵营众人得了米汤,便珍惜的喝下去了。
有人虚弱道:“从前我还要抱怨,现在只感觉不想活了……”
“咱们已经饿了多少天了,朝廷为什么还不派援军?怎么还不发军粮下来?”
有人小声说道:“真不知道咱们在这儿守的是什么城,通判老爷一个人就能贪十万担粮,都叫那贪官污吏收了自家腰包。到现在咱们连饭都吃不上……我若是白莲军,攻破苏州城,先杀刑名扬!”
军营之中哀嚎遍地,人人吃不饱饭,还有那出战受伤归来,得不到医治,躺在床板上干熬的,真是活着难过,想死又下不了手,整天躺在营房之中闻着腐臭味,只觉得自己仅剩的那一丝生气也被抽走了。
郑大躺在板上,满面苍白,看着自己兄弟,喘着气说道:“刘三,你别再费心给俺再拿一份了,自己留着吃吧,俺是不行了,俺寻思……也就这两天了……俺活不成了,你自己好好活着。等哪天战事了了,回到家乡,跟俺爷娘说一声,俺不孝顺……对不起爷娘……”
听他这样说,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了,刘三眼里眼泪流下来,哭着说道:“兄弟,你吃口饭吧,你别什么都不吃,好好吃饭,等到哪天援军里了,就能医治了……咱们都好好的,当初从军俺两个一块儿来的,不能单叫你一个留在这儿呀……”
好劝歹劝,终于让郑大喝了一碗米汤,刘三又去看他伤口,万幸这些日子天气转凉,并没太恶化。前几月炎炎夏日有那受伤的,伤口生蛆,蝇虫环绕,活不过几日就哀嚎而死,惨不忍睹。
刘三给他换上了个干净布,郑大皱着眉支起上半身,“这是从哪儿来的?”
刘三没回答他,郑大又问了一遍:“这是从哪儿来的?”
刘三依旧没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我听咱营里有人说,援军快来了,来的是潘邓将军,他已在睦州平定了方腊,把那反贼扭送到京城,现在要到咱苏州府来攻打三大王方貌,咱们苏州府就要有救了。”
郑大听了这话,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潘邓……残暴无道,心狠手辣,他到苏州府来……咳,咳,你听俺的,别往他梁山军面前凑……”
刘三低着头,说道:“不管他这人如何,起码是个有本事的,连战连胜。我只盼他早日平定苏州……”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郑大,“兄弟你且撑住,那潘邓大军营中肯定有草药,等到他士兵驻扎,我便偷着去那踩踩,看能否买下些草药回来,给你疗伤。”
郑大又呼吸不稳了,撑起来说道:“你哪来的钱?你跟俺说,你是不是和他们那群人一块去了?”
刘三把他按到床板上,“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自己都要活不成了,还管那些不成!你莫管我,我自己心里头有章程!”
郑大看着兄弟,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营房外有人喊道:“刘三儿?干什么呢?还不走?等你阿翁喊你不成!”
门外顿时传来哄笑声,刘三给兄弟把薄被盖上,拿了碗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