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荔笑道:“也好。”
两人出了酆都凤楼,陆压主动问道:“前些日子地藏菩萨那里来了个年岁极小的恶鬼,据说那孩子与元君有旧?”
能说出这种话,必定是专门调查过的。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大秘密,扶荔点了点头:“不错,那是我同门师叔的弟子,他年幼时,我代师叔教过他几年书。”
陆压笑道:“元君当真有师姐风范。”
“我也不是谁都乐意教的。”扶荔笑道,“主要是太乙师叔待我极为亲厚,哪吒本身品行俱佳。若是换个不好的,我才不乐意带呢。”
陆压笑道:“元君坦率。”
扶荔道:“我在道兄面前坦率,是认为道兄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就算抛开身份不谈,扶荔冷眼看着,陆压性情也算正直。看来就算妖族覆灭了,女娲娘娘和英招(牛头)、呲铁(马面)二位妖圣,也尽量给了他好的教育。
陆压有些惊喜:“元君当真如此认为?”
“那是自然,我自认还是有几分看人的眼光,不会看错你的。”
她自觉只是说了句寻常的话,陆压的表现却格外激动,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见她面露诧异,陆压耐住心情解释道:“元君有所不知,我少年时做过一件大错事,付出代价的却是别人。
这么多年来,身边的人虽没说过一句怪罪的话,但我知道,他们其实一直记着那件事。之所以不怪罪,只因我是妖族王室仅剩的骨血。”
“是吗?你想多了吧?”
扶荔回想牛头马面和十大阴帅的态度,特别是对陆压的态度。他们的态度的确矛盾,却绝无恶意。
那是一种长辈的慈爱与下属的恭敬混合起来的态度,几乎每一个托孤重臣对被托付的幼主,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矛盾。
只不过,随着幼主长成,有些权臣这种感情会逐渐退化,因放不下手中权柄,转化为对少年君王的忌惮;有些则依然如初,却又避免不了少年帝王的猜忌。
做权臣的,特别是做托孤重臣的,很少会有好下场,就是因为这个。
陆压摇了摇头,难过地说:“我感觉得到,不会错的。”
扶荔心道:可我怎么感觉,你的感觉不靠谱呢?
她是认可陆压这个朋友的,也不希望在和地府合作的关键时刻,他们内部出问题。
因此,她端正了神色,诚恳地建议道:“语言的沟通,比随着感觉揣测准确十倍。我觉得你对他们有误解,最好还是私底下沟通一番。
他们也算是从小把你养大,对你的感情绝对比你想象中的深厚。不管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直接问他们。”
陆压叹道:“我对他们
的感情又何尝不深厚?正因为感情太过深厚,我才不敢问。我害怕一旦问出来,就会伤了他们的心。”
扶荔无语道:“你还是别感觉了,也别害怕了。听我的,你什么都不问,才会伤了他们的心。”
见他脸上终于有了犹疑之色,扶荔趁热打铁:“我师门中那么多长辈,上到三位圣人,下到各位师叔,就没一个不喜欢我的。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懂和长辈相处。”
“那……我就问问?”
“问,当然得问。”扶荔给他出谋划策,“你那些长辈哪个最没架子,哪个和你处得最好,没人比你更清楚。就挑那个问。”
只要问了一个,他自己就会和剩下的沟通,等于是把所有人都问了。
陆压迟疑的神色坚定了起来:“好,我回去就找机会问问。”
——逃避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哪怕这个结果是坏的,也比一直不上不下要强。
他深深看了扶荔一眼,暗道:不愧是做过人王的,性情如此果敢,见事如此明晰。
他一直把人送到了鬼门关,再往前一步就要出地府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元君,我无差事在身,不好擅离地府,就送到这里吧。”
扶荔道:“道友请回,我这便去了。”
两人相互拜别,扶荔转身踏出了鬼门关,陆压却还站在原地,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背影,才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虽然他已下定了决心要问,可究竟怎么问,要问谁,却得好好琢磨琢磨。
性情刚烈的不行,脾气暴躁的也不行,说话惯会拐弯抹角的更不行——要问就问个明白,他不想再多一个猜的过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