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姐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
贺羡棠挣开沈澈的手扑上去,那具身体那么冰冷那么僵硬,触感像在梦里。
是噩梦吧?否则一切怎么这样快,毫无征兆地就天人永别了。
贺羡棠根本想不出没有绣姐的生活是怎样的。
三十余年的人生里,贺羡棠有过无数次离别,十几岁就离港远渡重洋,每一次登机前和家人朋友告别,都是轻飘飘的。她奔赴着属于她的未来,追求着属于她的理想,把离别看的那样轻,因为不久后能重逢。
这次不行了吗?
她心里不觉得痛,木木的,只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哪有那么轻易就永别的?永远这个词不该出现在这里。
贺羡棠待的那样久,久到护士想上前扶起她。沈澈抬了下手,示意她后退。
他没见过贺羡棠这样,双目空洞无神地睁着,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只有眼泪无意识地往外流。
沈澈想起绣姐说在她家乡里,小孩子受了惊吓,一部分魂魄会飞走,要找能通鬼神的人叫回来,再把符纸烧成灰泡进水里喝下去。
贺羡棠一部分的魂魄好像也随她走了。
沈澈忽然有点后悔,当时没问她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符。
生死居然是这样的易事,他也有些感概,更多的是担心贺羡棠的状态,伸出手搂她肩膀上,签几百亿合同都云淡风轻的手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澈只是抱着贺羡棠,和她并肩看绣姐被推走了,医院里冷气很低,白布被吹起一角,她腕上仍戴着贺羡棠送她的翠绿手镯。
说是抱,和托也差不多,贺羡棠已经有点站不住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一天在沉默、无尽的眼泪和明媚阳光中过去。
明明是春天了,贺羡棠倒一直觉得冷。她总缩在家里,窗帘紧闭,灯也不开,在一片漆黑里披着条羊毛毯子。
沈澈几乎寸步不离,几个朋友打电话也是他接的,接到赵珩那一通,想来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同时安静。
赵珩问贺羡棠状态怎么样,沈澈如实说“不好”,那边沉默几息,挂了电话。居然前所未有地和谐。
贺羡棠总是睡不好,不让开灯也不让拉窗帘,永远黑漆漆的房子分辨不出时间,两人过一种昼夜颠倒的生活。沈澈睡的比她更少,因为他只能在贺羡棠睡一会儿的时候去处理工作。
绣姐的后事是沈澈办的。
只有在询问贺羡棠的意见时,她才会有反应。
找人算好了日子,陵园傍山面海,土葬,老人家讲究这个,用了金丝楠木的棺材。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帖,贺羡棠没有其他意见,只是她变得迷信起来,在绣姐手腕内侧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期待来世重逢相认。
葬礼前她总算打起一点精神。
养老送终。这两个词总是联系在一起的,养老贺羡棠没能做到,她坚持要送终。
绣姐无儿无女也没有配偶,葬礼前老家的那伙亲戚忽然冒出来了,贺羡棠无意纠缠陈年往事,只想办好葬礼,把他们安置在酒店。
“我不能给她扶灵。”
她是亲人,不应在此列。
沈澈说:“我替你扶。”
另外七人是谁贺羡棠也不在乎了。沈家的话事人亲自给妻子的保姆扶灵,一定能引来一群记者,她嘱咐沈澈做好安保措施。
风清日朗的一天。贺羡棠眼睛肿的不能见人,戴了墨镜。她从不知葬礼这样累人,是一种让人在灵前,已经迈不开步子返回人间的疲劳。
贺羡棠在灵前,放了一束洋紫荆。绣姐对家乡没有什么依恋,她说紫荆花盛开的地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下葬的时间是大师拿了八字算好的,说这个时间能保佑绣姐来世平安顺遂直上青云,精准到分钟,便一刻也耽误不得,贺羡棠眼神一错也不错,恍惚间想起她婚礼前一晚,绣姐连夜给她熨裙褂的样子。
这居然是最后的告别了。
直到葬礼结束她也无法相信。
怎么会呢?九龙塘的小别墅里明明应该还有一个人等着她回去,给她煲汤蒸鱼,给她织毛线裙子。
葬礼结束,人都散了,贺羡棠又坐了很久,久到她的腿都有点麻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沈澈扶住她,说:“回家了。”
贺羡棠说:“去九龙塘吧。”
那里真的没人等她了吗?
她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