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那张耗尽最后一丝力量、顽强抵抗了许久的回春符,终于走到了尽头。
“噗”的一声轻响,如同烛火最后的叹息。
符纸上最后一点微弱的黄光彻底熄灭。整张符纸瞬间化为了一小撮失去所有灵性的、暗淡的灰烬,混合着污浊的血水和不断逸散的死气,粘腻地贴在他狰狞的伤口上,然后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带走。
那点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暖意,彻底消失了。刺骨的冰冷和翻江倒海的反噬剧痛,如同退潮后更加汹涌的回流,瞬间重新席卷了江浸月的四肢百骸,将他拖回冰冷刺骨的深渊。
沈青瓷的手,失去了符纸的支撑,依旧保持着按压的姿势,悬停在半空。那只手,沾满了他的血污和她自己腕间流下的鲜血,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因为极致的脱力和剧痛而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的身体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垮塌下去。
江浸月涣散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脸上。那片空洞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冲撞。
他看到她紧蹙的眉心,看到那被咬破的、失去血色的唇,看到……一滴透明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从她低垂的眼睫边缘凝聚,然后,无声地滑落。
那滴泪,混着她唇角的血污,在她沾满尘土和血痕的苍白脸颊上,冲刷出一道清晰的、湿漉漉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破庙外,只有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雨声。
江浸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把烧红的砂砾。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嘶哑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带着血沫的气息:
“沈……青瓷……”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青瓷被剧痛和绝望笼罩的混沌意识。
她沾满血污的睫毛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那双曾经清亮明澈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蒙着一层浓重的水汽和深不见底的疲惫,茫然地、有些迟钝地,迎上他投来的、那复杂到令人心颤的目光。
她似乎在辨认,在确认眼前这微弱的声音和视线是否真实。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
一只冰冷、沾满泥污和血痂的手,猛地抬起,如同挣脱了无形的锁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虚弱到极点的力量,一把攥住了她那只悬在半空、依旧沾满鲜血、冰冷颤抖的手腕!
那只手滚烫得惊人!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与她手腕的冰冷形成令人战栗的对比!滚烫的指腹,正好死死地按在了她腕间那道被“千机引”同步撕裂开的、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上!
“呃——!”沈青瓷猝不及防,被那突如其来的滚烫和伤口被按压的剧痛刺激得身体猛地一缩,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浸月的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他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那双刚刚掀开缝隙、布满血丝和混乱风暴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她苍白、染血、泪痕未干的脸。
他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嘶哑的声音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暴戾的质问:
“……你哭什么?”
雨声哗然,破庙里死寂一片,只有两人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交织。他滚烫的手指死死扣在她冰冷的手腕上,指尖下的伤口被压得剧痛,温热的血再次涌出,沿着他指缝蜿蜒流下。
沈青瓷的身体僵直着,如同被那道滚烫的目光钉在原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混着血污,狼狈不堪。面对他嘶哑的质问,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冰冷的砂石,发不出任何声音。为什么哭?为了这无休止的痛?为了看不见尽头的逃亡?还是为了这张回春符燃尽后,他伤口上依旧狰狞翻卷、被黑气缠绕的绝望?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或者更深地刺痛了他。江浸月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猛地加重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他挣扎着,似乎想撑起身体,想靠得更近,想看清她眼中那片迷雾之后究竟是什么。然而,仅仅是抬头的动作,就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力气。身体里反噬的冰寒和剧痛再次如狂潮般反扑,猛烈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堤坝。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攥着她手腕的手也跟着失控地颤抖,力道时松时紧,却始终没有放开。
沈青瓷被他拽得身体一晃,险些扑倒。手腕的剧痛和“千机引”同步传来的、他体内更加狂暴的混乱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撑住冰冷湿滑的地面,指尖深深抠进泥泞里,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直接压在他身上。
“别动!”她终于从剧痛的缝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急促。她试图抽回被他死死攥住的手腕,那伤口在他滚烫的指腹下被摩擦着,疼得钻心。
她的挣扎和那声急促的“别动”,却像一桶滚油,猛地浇在了江浸月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别动?”他猛地抬起头,散乱的黑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她,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狂乱的光芒,混杂着剧痛、反噬带来的混乱、以及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暴怒,“沈青瓷……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恩赐?怜悯?还是……”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血来,“……你蠢到……以为这点东西……就能……填平……这些年……”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他弓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却依旧如同烧红的铁箍,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身体的痉挛而将她拽得更近。
沈青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几乎半跪在他身前。两人之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带着血腥味的痛苦喘息。他咳出的血点溅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迅速晕开。
看着他咳得几乎背过气去、却依旧死死攥着她、眼中燃烧着狂乱火焰的样子,沈青瓷心头那股被剧痛和绝望压下的无名火也猛地窜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要承受这一切?凭什么要被他这样质问?凭什么连最后一点试图抓住光亮的徒劳,都要被碾碎在泥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