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的视线紧紧锁住望月汐,捕捉着她瞳孔的每一丝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丝涟漪。
“第三,”他继续施压,语气中那份刻意的距离感完全消失,只剩下职业性的冰冷探究,“也是最重要的——动机。日本社会最讲究边界感,尤其是警视厅这种地方。一个与我无甚交集的同僚,突然以‘保护’和‘监督’为名,跨越清晰的职责界限,介入一个我私下关注的调查现场。”
“这份‘关心’,”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未免太过‘热忱’,甚至可以说…反常。望月医生,你对我个人,或者说,对这个案子本身,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的质问像一连串精准的子弹,封死了所有看似合理的退路。空间被压缩,目光被锁定,问题直指核心——动机与情报来源的异常。
他需要一个真正能经得起推敲、符合逻辑和职业伦理的解释,而不是那些表面光鲜的场面话。此刻的松田阵平,像一柄出鞘的利刃。
望月汐静静地承受着松田阵平那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和连珠炮般的质问。阴影覆盖着她,锐利的视线几乎要穿透她的皮肤,空气仿佛凝成了沉重的实体。
然而,当松田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沉静并未碎裂,红眸中的光泽也未曾动摇,反而像平静的深潭,映着松田逼视的倒影。
她没有后退,甚至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在那份强大的压迫感中,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显得更加挺直而从容。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她第一次开口时那样,沉稳又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无比清晰,一字一句地回应着松田的锋芒:
“松田警官的敏锐和直接,名不虚传。”她先是坦然承认了对方的风格,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赏,巧妙地化解了部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关于第一点,‘读心术’自然是没有的,我对你一切的分析都有科学的依据。”她微微摇头,唇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
“警视厅内部的心理评估体系,并非只针对罪犯和受害者家属。每一位在职警官,尤其是搜查一课承担高风险任务的精英,其心理状态档案、性格分析报告,以及他们在重大案件后表现出的行为模式倾向,都是我们基础数据库的一部分。”
“这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支持,并在必要时干预一线警官的心理健康,确保执法队伍的稳定性和判断力。你的档案显示,你拥有极强的空间思维能力和近乎偏执的细节关注度。结合你近期调阅‘黑金组’案件卷宗的频率和时长,推断你对该案存疑,并可能重返核心现场进行‘情境复盘’,这属于基于专业数据的合理分析,而非对你个人隐私的窥探。”
她的话语流畅而专业,引用了警视厅内部的心理评估机制,将“窥探”转化为“专业分析”,完全站在职业立场。
“第二点,行动时机。”望月汐的目光坦然地迎向松田,红眸深处仿佛有冷静的火焰在燃烧。
“我并非预知你今天必定会来。事实上,过去一周内,我在工作之余,对此区域进行了三次非正式观察。选择今天,是因为观察到你今天下午没有排定外勤任务,且气象预报显示晚间有小雨,这种环境更易激发回溯性思维——这是犯罪心理学中对特定环境刺激与记忆回溯关联的研究结论之一。”
“我是在‘可能’的时间窗口进行‘可能’的观察,碰巧遇到了你。至于‘了解’,”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坦诚,“了解同事的行为模式是心理医师工作的一部分,目的在于评估压力反应和潜在风险。这与私人交情无关,纯粹是职业范畴的观察积累。我了解很多同事的模式,只是你恰好出现在这个案子里。”
“第三点,也是你最关心的‘动机’和‘边界’。”望月汐的声音放得更缓,却更有力量,清晰地切割着仓库内凝滞的空气。“你说得对,边界感至关重要。我的介入,恰恰是为了维护这个边界,维护警视厅的规则,也维护你,松田警官。”
她向前极轻微地踏了一小步,并未侵入松田的绝对领域,却让她的存在感更加鲜明,目光更加专注地锁定松田的眼睛:
“你对这个案子的‘直觉’,以及你此刻独自出现在这里的行动本身,已经构成了一个清晰的心理信号——你无法放下,你承受着因‘未解’而产生的职业压力,甚至可能带有某种…使命感驱动的焦灼。
“这种状态如果持续,尤其是在规则边缘试探,对你个人的职业风险极高。作为警视厅的心理医师,我的职责不仅是评估犯人,也包括识别和预防内部人员的潜在心理耗竭或行为失当风险。”
“你的敏锐是利刃,但也可能伤及自身。我的出现,是以官方身份进行的‘观察’和‘在场’,这本身就是一道防火墙。它既是对你行为的一种无形规范,确保你停留在‘观察’而非‘调查’,也是对你可能面临的纪律审查风险的一种预先缓冲——有第三者在场,尤其是我这样职责相关的人员,你的‘个人观察’就具备了更高的程序正当性。”
望月汐说到这里,语气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她的目光依然直视着松田,但那双红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带着一丝沉重的责任感。
“当然,”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松田心中激起涟漪,“任何观察和分析都难以做到绝对的客观。我承认,我对你的…状态,比对待其他同事多投入了一分关注。而这份关注源于一份…承诺。”她微微吸了口气,仿佛在调动某种记忆,“我与萩原研二,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萩原研二”这个名字从她口中清晰地说出,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仓库里凝滞的空气。
“……什么?”
松田阵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墨镜后锐利的眼神瞬间凝固,仿佛被这个名字击中了心脏最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所有的质疑和压迫感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他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到记忆里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紫色眼眸,想到两年前大楼爆炸后耳边手机的盲音,最后记忆聚焦到不久前,他一直当备忘录的萩原研二邮件账号突然回复又马上消失的消息。
他也曾询问过客服为何亡者的邮件账号会发送消息,得到的回复却是后台并未检测到任何消息。
事实上,这也是他要求调职的原因。松田阵平在萩原的邮件账号短暂复活以后,联想到离十一月七日大约还有一个月时间,立刻敏锐的意识到邮件极有可能与当年的凶手有关。
于是他正式提出调职申请,以顶撞、甚至揍了一拳上司的极端方式下并最终被批准、完成调动手续、到搜查一课三系报到。
他一直在等待和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学习刑侦技能,只为找出邮件背后的真相。
望月汐捕捉到了松田那一瞬间的震动,她的眼神没有闪躲,反而带着一种坦然的沉重:“研二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你,松田阵平。他视你为他最重要的搭档和兄弟。他了解你的执着,所以我明白,你一直想为他复仇。”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作为他的朋友,也作为警视厅的一员,我无法忽视一个他如此珍视的人,独自在危险的边缘行走。这既是对研二承诺的延续,也是对我自身职责的履行——确保警视厅不会因为一位优秀警官的过度执着而失去他。所以,松田警官,请理解。我的‘在场’,是职责所需,也是…一份故人的托付。它依然在规则之内,但或许,多了一分人性化的考量。”
她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将松田所有关于“越界”和“私人目的”的指控,全部转化、包裹在了专业的职责外衣和看似维护对方利益的逻辑之中。
那双红眸像两滴凝固的葡萄酒,令人心悸的同时又荡漾着暖意,坦荡地迎接着松田锐利目光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的每一步,都在规则之内,都在职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