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锦云“啊”了一声,见陆岚已经起身,便使劲将她的砚台往里挪,和他换了个位置。
本就是一条长凳,坐里坐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怕忘记方才的账目,很快便全身心继续投入到她的打算盘事业中。
陆岚倒是不着急坐下,反而垂眸扫向不远处窗旁的张仁白。他眼尾微挑,混着几分漫不经心,嘴角漾起一丝浅笑。
待陆岚侧身坐下,动作从容却又像是刻意。他宽大的肩线轻轻一挡,便将身旁打算盘的卫锦云完全护在身侧,只留给张仁白一道墨色背影。
小泥炉上的年糕被炭火滋滋地烤,升起一团黑烟。
卫锦云余光见倒是真瞥见陆岚在帮他整理柜台,纵使铺子里时不时响起喧闹,她坐在身边,能清晰地听见他将东西慢条斯理摆进收纳竹篮的一丁点声音。
“水蛟帮是不是很凶。”
“嗯,他们在运河盘踞多年了。”
陆岚拿起卫芙蕖给顾翔画的菜单,欣赏了一会,“好在这次和其他县的几位巡检一起突袭,抓了个出其不意。没有兄弟牺牲,伤得也不严重”
他侧身看她,语气轻缓,“放心,水寇这几年都不会闹这样凶了。”
卫锦云“噢”了一声,将脸往里侧侧,“那陆大人没有受伤吧。”
“一点点。”
“在哪里?”
卫锦云将脸转了回来。
陆岚对上她的眼,轻轻点了点胸口。
卫锦云的目光顺着落下去,见他墨色衣料紧贴着胸膛,将他身形勾勒得流畅,每一寸都绷得紧实。
她“嗖”的一声,又将脸往里侧了。
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将算盘打得嗒嗒作响,“那,那陆大人要保重身体。”
“我会的。”
陆岚手托着下巴,指节慢慢地扫过着茶碗边缘,一下又一下。
她坐在他身旁垂着眼,眼睫投下浅淡的阴影。手指划过算珠,起落间带着轻响。遇着复杂的账目,眉头会微微蹙起,手悬在算珠上方顿一会,再落下。
大堂的喧闹似被滤淡,只剩柜台上算珠碰撞的轻响,芋泥的香味慢慢与窗外飘进来的浓浓桂花香融在了一块。
今日的芋泥蛋黄酥,糖好像放多了。
直到铺子里的客人走了两桌,顾翔将桌子擦得锃光瓦亮,也未见陆岚起身挪座。
“你就在这儿休息。”
赵香萍拎着药包,半扶半搀地领进个人来。
展子明脑门上裹着圈白纱布,其上还渗着点淡红,左手吊在胸前,袖口挽起处能看见胳膊上的淤痕擦伤,连嘴角都青了一块,模样瞧着狼狈得很。
吕兰棠正等着她的骰子,眼尖先喊出声,“展讼师?您这是遭了什么难,怎的伤成这样?”
她是认识展子明的。
展子明曾在府学读过书,但听说他的家人外出做生意遭了水寇所害后,便退学不再读。她阿翁夸过他读书认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就连眼下还时不时提起“子明是我带过的学子中最好的一位,真是可惜了”。
可惜他去当了讼师。虽是良讼,能挣到不少钱,却还是不太招待见。
毕竟恶讼实在是太多,总给人留下两面三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形象,这个行当名声不太好。
展子明喝了一口热茶,才要开口,倒被赵香萍抢了话头,语气里带着点没散的气,“唉,为了给我出气!梅友鸡场甄梅友的弟弟甄勇,先前总往我店里送鸡,不怀好意。眼下被他姐姐勒令停了,竟就怀恨上了。”
她将大夫开的药包摆到桌上,气愤道,“那厮气不过,就四处造我的谣,说我一个丈夫都没了的妇人,生意凭什么做得红火,还撺掇人试试便知,尽是些下作荤话。近来总有些客人借话头撩拨,展讼师听了便要去问,他们倒说是甄勇挑的头。他去找甄勇算账,两下里便动了手。”
话落时,赵香萍下意识往展子明那边瞥了眼,他却垂着眼,没接话。
要不是甄梅友托人来通知她,她真不知晓展子明好好的一个读书人,
竟将自己弄成了这样。
展子明从客人那里得了消息心里不忿,一早就冲去了梅友鸡场,恰逢甄梅友去给客人送鸡了,鸡场里除了两个帮工在忙活,就是躺着吃酒的甄勇。
展子明攥着拳上前时,甄勇还歪在鸡场的竹椅上剔牙,见他来,眼皮都没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