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时,顾翔会帮着晒晒被褥。她们家被褥上的花鸟绣得跟真的似的,在太阳底下还会泛起光,像是要从被子上飞出来。还有卫掌柜姐妹们的衣裳,上头绣得那些在她们一举一动时,也会跟着动。
她见过王婶穿针引线,平日里缫过的一根蚕丝已经够细了,王婶去还能将蚕丝劈了又劈,扯出不知多少跟来。她在一旁感叹王婶的手真稳,眼睛也真好,这蚕丝瞧着比头发丝还要细。王婶却与她说更厉害的绣娘,还能将蚕丝劈成上百根,比那珠儿吐的丝还要细。
比珠儿吐丝还要细的丝,顾翔实在是不敢想,那岂不是风一吹就瞧不见了。她吃了两碗才出锅的赤豆糯米饭,就去帮卫锦云拌馅料。
卫掌柜接了重阳糕的单子,柜台前的家宅纸都累了一大摞,光是要馅料就要做芝麻馅、芋泥馅、沙糖馅还有赤豆馅。
重阳糕不需要大揉糕团,只需要将糯米、粘米粉加水和糖调成能散开的团絮,上蒸屉与铺好的馅料同蒸便可。所以顾翔将所有拌馅料的活承保了,好让卫掌柜能轻松些。
卫锦云系着攀膊,将顾翔筛好的米粉团在屉笼里铺出薄匀的底层。
她先取芝麻馅,用木勺舀着铺在米粉上,边铺边轻轻压匀,免得蒸时陷进粉里,接着是芋泥馅,绵密的芋泥裹着淡淡的桂花香,她特意留了些颗粒感,吃起来更有嚼头,最后再盖一层米粉。
沙糖馅要铺得薄些,怕太
甜压了味道,最后是赤豆馅,熬得糯糯的赤豆,一进嘴里就化沙。
重阳糕要再上头嵌果仁,取意“枣栗糕升”。
她从竹篮里取出备好的配料,剥好的栗仁要圆整的,葡萄果脯得挑紫红透亮的,红枣切了两半去了核,蜜饯也是没了芯,还有炒得喷香的松子仁、掰成小块的核桃仁
她按栗仁围边、果脯摆花的样式,将栗仁一颗颗嵌在糕边,葡萄果脯和红枣在中间摆正小花,最后用松子仁、核桃仁、蜜饯撒在空隙里,红的、黄的、棕的缀在米糕上,叫人食欲大增。
待一切准备完毕,她小心放进灶上蒸,又往灶里添了把松针。平江府蒸糕爱用松针引香,水汽裹着松针的味道,果脯的甜香,很快在厨房里漫开。
“好甜。”
顾翔咬了一口新鲜出锅的重阳糕,一边哈气一边咽,“好喜欢过节。”
刚出锅的芝麻馅重阳糕还冒着热气,米粉软而不粘,磨得细细的芝麻带着浓郁的香气,混着恰到好处的甜。糕面嵌着的栗仁粉糯、松子仁和核桃嚼起喷香,还能嚼到酸甜的葡萄果脯。
她最喜欢在云来香干活了,可以每天都吃到好吃的边角料。
“我也喜欢过节。”
卫锦云将剩余的边角料切成小块摆在盘子里端给卖货小能手卫芙菱。
过节一日的盈利比过她好几日。
重阳糕要吃热乎的才好吃。所以除了给闲汉小哥们包好重阳糕礼盒,其余的重阳糕全摆在灶上,待客人们点了再上。至于卫芙菱手中的,全在她的小泥炉上煨着。
铺子大门一开,闲汉小哥们就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从一大早便开始挨家挨户地送货。与酥香月团不同的是重阳糕并不会因为水汽影响口感,待送到家再上锅蒸一回,也能重新变得软糯香甜,与才出炉无一般。
待到了这个时辰,雨也停了,只是秋风中裹着的雨汽依旧凉飕飕的。门口的桂花落在鹅卵石子里,枝头上也剩得少了。
“咋没见老周人?”
一位闲汉小河数着手中的单子,确定好自己的路线。今日他手中的单子格外多,在铺子门口等了一会,还未见到上次闲聊的老熟人。
“他不缺我们云来香一家。”
顾翔熟练地引他们去签契,一边付定金一边念叨,“他管不好自己的眼睛。”
两位闲汉小哥心中了然,一瞧契约,雇佣自己的工钱达到了二百八十文,乐得找不着北。
不来就不来呗,今日他们就让卫掌柜瞧瞧什么叫作——平江府小旋风,来无影,去无踪。
卫锦云雇的闲汉小哥乐颠颠地奔走了,只是吃个猪肉酸菜馒头的功夫,别家小哥便上门给她送酒。
铺子里难得契合节日卖一次菊花酒,她就从酒肆里进了两桶。大宋的自酿酒售卖有着严格规定,要取得酿酒卖酒经营证才行,即便要自酿,那需向官府买官曲或是取得代理商的资格。
卫芙菱坐在她的小房子里,一大早就低头看书,入迷极了。等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和姐姐去上学了,她要多学些知识,不能叫人瞧不起。孟哥儿坐在她身边练着昨日新学的字,那是自己的名字,叫作——赵文孟。
两人互不打扰,只是偶尔孟哥儿会忘记“赵”是先写里头还是外头,让卫芙菱教一会他。卫芙菱倒也不恼,像个夫子般教得认真,还额外给孟哥儿布置了作业——用重阳糕造两句句子,得赞美,不能说“重阳糕真好吃啊”,下午就要。
孟哥儿直挠脑袋。
小泥炉将上头切成块的重阳糕加热得香气四溢,即便不吆喝,花花绿绿,甜甜香香,也能引来不少人。
第一个进铺子的竟是张仁白,他一进铺子便点了五块重阳糕与两壶菊花酒,只是蒙头吃。
今日雨冷,他只穿件白布单衫,领口还敞着,露出脖颈。他发髻松垮,散下的发丝垂在颊边,眉眼间罩着层倦意,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
卫锦云给他上了泥炉,他盯着看了一会,叫住她,“卫小娘子,讨厌我吗。”
他说话时喝了口菊花酒,满是激越的神采,倒与那身松散的衣装有些格格不入,额间还渗出一层薄汗。
“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