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御花园中的梅花开得正盛,皇帝下旨授贵妃开了一场赏梅宴,邀仕宦之家前往赴宴,于暖阁亭台赏雪赏梅。谢临序自是去了,他同家中的父母、兄妹一同前往这场宴。
那次宴席,是宫中开的宴,四品以下的人家是不能去的。
赏梅宴行至一半,景宁帝忽就起了雅兴,莫名开了一场诗词论赋的比试,若是谁得了头筹,就能赢走一盆月季。
这月季是从江南进贡而来。
花瓣层层叠叠如绢纱揉皱,茂盛葳蕤,边缘泛着淡淡的胭脂红,越往花心颜色越深,就像是一滴血坠入清水,晕染出深浅不一的绯色,成色极其漂亮。
而且,还能抵御得了北方的苦寒,听闻若保养得宜,寿命能够长达数年之久。
月季花,又名长春花,四时不绝。
长春花,便是最后的头筹。
事实上,谢临序对这些花花草草并没有过多的喜爱,他对什么都持着冷漠不喜的态度,长至今日,所憎恶的东西是那样明显,可喜爱之物却又好像无从得知。
一开始,他也懒得去在这场赏花宴招眼现脸,可是,他注意到季简昀似尤为亢奋。
季父是总督,年轻的时候也是文进士出身,后来去领兵,亲上战场,季简昀却没学到父亲的一点文气,他自小从武,不通文墨,对那些东西只是一知半点,文采自不怎么出色。
可不通文墨的他,还是极力想要赢得那盆月季。
至于原因为何,好似也不难猜。
总不能说是整日舞刀弄枪的小将军忽就爱上了风雅?非要赢下那盆月季不可?
在场之人似也都看出季简昀对月季的喜爱,看他为了作诗在大冬日憋得满头大汗,都觉好笑好玩。
只是一盆算得上比较漂亮长寿的月季罢了。
其余人对月季的喜爱远远比不上季家的小将军,干脆将这事做个顺水人情送他。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做了简单的诗句来对,可轮到谢临序时,却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反倒锋芒毕露。
他那时候,都已经中了举人,他直就着那株红月季为题做诗,诗不长,而其中功底自非季简昀所能比。
谢临序轻而易举赢得了这场比试,饶是季简昀再如何想要得到,却也没法一瞬功成,去从谢临序的手上赢得这场比试。
季简昀最后失了月季却仍不死心,席散后,竟还私下找了谢临序。
先前的时候,他们两人只算得上是点头之交,没有过任何的深入连结。
谢临序带着月季离开时,季简昀追了上来。
他唤他谢兄。
“谢兄,谢兄,你等等我。”
谢临序停下了脚步,季简昀追上了他。
他冲着他不好意思地笑,同他道:“这月季甚美,听闻是从江南运来,家中姐妹刚好喜爱摆弄花草,谢兄可否割爱?我可拿其余东西同谢兄来换,谢兄若有什么想要,尽管开口。”
谢临序嘴角连笑都没有扯起一个,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季简昀:“不好意思,可是我也很喜欢。”
季简昀仍旧不肯轻说放弃,见谢临序这般冷淡也仍旧死皮赖脸缠着,他道:“谢兄,家里头的妹妹脾气不大好,若我不把花带回去,她非得挠花我的脸不成,谢兄可否高抬贵手行行好,我定记谢兄恩情。”
她挠他的脸,他同他说这些做甚?
有时候人的想象力就是这样跳跃,季简昀才说她挠他的脸,他马上就能想到他们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
他凭什么拿他的花去讨好她?
谢临序不知怎地,脸色更加冷沉了一些,这次态度更不好了一些,他仍旧执拗道:“不愿。”
说罢,就带着守原扬长而去。
季简昀倒从不曾见过像谢临序这番脾性的人,他细细回想从前往事,莫非是他得罪过他不成?否则,他有必要这幅死样子么!
只是想到那红月季甚美,若是送给宋醒月,她定然是欢喜的。
虽谢临序给季简昀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好,可想到方才他做的那首诗,将其中的那几个字摘出细细品味,咬文嚼字,竟连他这样的俗人都觉那样的风雅。
“逐月一开,寒暑不改”
纵使天地裂,花开如初见。
那盆红月季长情又美艳,一经绽放,欺霜傲雪,至死不渝。
最后季简昀也终究是没说什么,毕竟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又有什么能去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