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低喃,是安抚,也是对她承诺。她双目微张,眸光剧烈震颤,心下亦跟着颤抖,直直盯着雕花隔扇门上,两人手掌重叠的影子。明明隔着木棂和娟纱,她触不到他的掌温,却仿佛能感知他心腔的灼灼热意,他似一鼎燃烧自己散发热意的暖炉,徐徐传递暖流,她的身体也因为这一份热意抵御了裹挟而来的冷意,不再觉得冰寒彻骨。潘令宁忽然颤声:“崔相公?”“在!宁儿?”崔题亦及时地,柔声回应。她不知如何描述这份震撼,只是她心下已动容,为他的话语,为这片刻的相守而感动。潘令宁眼眶泛泪,菱唇微动,极力忍下因心中复杂情绪而要溢出的哭声,许久,她深吸气,控制着语气,小心关切询问:“你冷么?”崔题哑然失笑:“宁儿是担心……我坐在地上倍觉寒冷?”“对不起……”她低低地道歉。而后,潘令宁缓缓起身,手覆在门栓上,似下定了决心忽然一用力,“吱呀——”一声,主动开了门。风雪猛然灌入,她穿得单薄,立时感受到透骨的冷意,原来他在冰冷的外头,守了她这么久。她微微低头,隐忍了片刻的寒冷,可内心里已不畏惧这股寒冷,缓缓抬起头,迎视亦缓缓起身的他。崔题起身站定之后,微一抚袍角,除去灰尘和褶皱,便恢复往日端方的形象。他温柔地望着眼前这一抹清瘦的身影,即便室内黑暗,但她迎面有光,她的神情亦不再失落悲伤,他便清楚,她已然走出来了,他不由得微微扬了扬嘴角。“崔相公,我该给你行礼!”她说罢,缓缓地躬身,双手举平,捧袂行了端方地叉手礼,语气亦缓和而诚恳,“往后的路上,感谢有你同行!”崔题哑然失笑,忽然轻轻地问:“宁儿,倘若我做一件事,你会不会怪罪我?”潘令宁缓缓起身,怔怔地望着他,不明所以,便看到他忽然抬脚,跨过了门槛,高大的身体陡然趋近。她望着他背光的面容,不见神色,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微光、犹透着热意。她下意识地想退一步,给他腾出位置。然而,他陡然张开莲蓬衣的边缘,似打开宽大的羽翼,温柔地环住了她的身体。她方想挣扎,已感受后背覆上宽厚的掌心,如暖炉,贴在腰肢软肉之上,他双臂如遒枝,紧紧把她圈在怀里。她冰冷的身体陡然感知他胸腔的热意,面颊亦感受袭上的暖流,冷热交替间,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而后,便听闻他溢出轻轻地叹息:“比起行礼称谢,我更想如此,感知你不再伤心难过,不再忧心前程!”“崔相公?”潘令宁轻轻推了他一把,推不动,他反而顺势收力,把她拥得更紧。崔题不言语,微微埋首,嗅着她的发香,即便有失君子风度,他也不想松开,不想失去这难得的、片刻得来的亲密接触。潘令宁面颊一热,许是风雪中他的怀抱过于温暖,许是黑夜中他结实的胸膛更像一堵墙,足以遮风挡雪,她见推不开,忽然也不想强行挣扎了,只轻声请求:“崔相公,你我所求相同,因而我期待与你结伴,只是我不想你与我同行,仅仅因为别的情愫!”崔题缓缓松开了她,见她仰面相视,杏眼含秋水,透着点点灯火的荧光,却异常澄澈分明。她眼中没有半点旖旎沉沦,只有凛冽清醒。崔题心下一颤,忍不住蹙眉轻轻询问:“宁儿,你……生怕其他杂念带来困扰?”她眸光略微闪烁,而后却异常坚定盯着他道:“强敌如峰峦,前路仍凶险,我不希望你我当中任何人分心!”崔题眼一眯,仿若头一次看清她,忽然觉得眼前十八岁的小娘子有着远超常人的信念,她怎么能比他这身经宦海之人还更清醒?是因为……不爱么?一个崔题不想猜到的答案爬上心头,他垂下眼帘,轻巧掩饰爬起眼眸的失落情绪。他终于松开了她,片刻之后,神色如常道:“你饿了吗?今晚可曾进食?”潘令宁摇了摇头。心下诧异他的情绪收得如此之快,但好在他已恢复如常。崔题道:“今日元夕,我陪你用晚膳吧?”潘令宁仍是摇头:“我不饿。崔相公,不管怎么说,我方得知大哥病故,也实在没有旁的心情……不过也感谢你,让我更清晰心中想要什么,更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是明日,我将回歙州一趟,不论如何,我都应该回去料理大哥的后事!”“你要走?”崔题陡然心急,一把牵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稳而重,潘令宁无法忽视掌心透出来的焦灼热意,她低头瞥了一眼,又抬眸对他说道:“我还会回来,只是这一去,也要一两月行程。”崔题的神色逐渐恢复如常,但仍不肯松开她的手,只是叹息询问:“家里……可还有其他难处?”潘令宁犹豫是否应该对他完全坦诚,但今夜他们已经开诚布公,便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冷情说道:“无非是祖业重置,与叔伯家产纷争那些,不过我已然不在乎,我回去只料理大哥的丧事,待回到京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我让李青带几个人陪你吧!”崔题也早有料想,并不意外。潘令宁本欲拒绝,后来还是应下了:“那便多谢崔相公!”“不必处处言谢,往后,我亦有谢你的地方。”潘令宁点了点头,又盯着他紧扣着她手腕的大掌,忽然悄悄地,手指移上,想要掰开他的手掌。崔题却浑然未觉般,陡然牵住她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走吧,我带你吃点东西,既然明日启程,便暂且压下伤心感怀,先填饱肚子!”潘令宁呼吸一窒,张口欲言,又不知如何拒绝。总觉得崔题今日有些不同,他似乎正打算用她看不明,也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与她相处?:()墨香策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