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狠心抛弃自己从前所坚守的一切原则、信念,乃至人生教条的契机。而依着她对自己和这些鬼玩意的了解……苏长泠眯了眼,一面缓缓回顾着她所知道的有关那几魄的曾经。总觉着,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之间,被她悄然忽略掉了。而那种感觉是……“你觉得呢?”戏台上的青年答非所问,他慢慢冷下了一张脸,与她像足了七分的面容上满带讽刺,“你觉得那‘缺少’的东西,能是些什么?”“……人命。”剑修缓而慢地开了口,她音量不高,回答时的语气却是异常坚定,“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的性命——你的亲人、友人,或是爱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什么了。”——她刚刚仔细回想了下那五魄化鬼的过程。哀魄是在血亲死绝后又被外甥烧死;爱魄则亡命于国破家亡之后。惧魄临终前心心念念记着的是她的父母兄弟;恶魄的娘卖了自己,换她在世上多活几日;就连怒魄也是在新婿暴毙后被婆家逼死的——那背后指不定还有她娘家的默许。桩桩件件……每一魄在人生遭逢巨变前都夹着一条或是几条的人命,不管那人是为他们而死,还是他们因人而亡——总之除了隔了什么人的性命,她委实想不到别的东西了。所以,什么人的性命,才会逼得吞贼从朝中的一代清流狠心化成那绝世奸佞?苏长泠抬头定定望向那戏台上的青年,她的眼神清凌凌的,反照得吞贼无端的一阵不大自在。“人命……”欲魄呢喃着轻轻重复了剑修的猜测,面上逐渐染上了一线似疯若魔的癫,“人命……”“哈哈哈……人命,人命!你说得对……你说得对,那中间的的确确是隔了他人的性命——但不是一条,是足足十几条——是我岳父一家上下十几条人的命!”他说着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愈高,笑意越是带上了喋血的癫,某一个瞬间,苏长泠甚至瞧见他眼角渗出了泛了红的泪花——那鬼物竟是已悲痛到近乎哭出血泪。“我说过……起初我不过是想做个能回报乡里的寻常小官罢了。”吞贼笑得险些要呕出血来,“我不过是有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他们却偏要将我拉进朝中的党派斗争里面!”“——他们江南派与侨寓派的争斗与我何干!与我那苦命的夫人又有何干!”“他们凭什么要为了泄自己那一点私愤,而让我妻子一家老小……通通惨死在我们成亲的那一天!”“十几年……我与我的妻子自幼相识,指腹为婚——我们两家说好了,等我考取了功名便迎她过门,我参试时,我夫人在家数着日子等我回乡迎她……结果呢?结果呢??”“我循着约定回了家,亲眼看着一抬抬的聘礼进了她家的门,我满心欢喜地等着接迎我的妻子……收到的却只有她满门都不幸被人屠戮了的噩耗!”青年躬身抱着手臂又哭又笑:“我疯了一样跑到她家中,却只看到了那院中流出来的血从门槛漫上长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恐怖又刺眼的颜色——那颜色竟比她身上的嫁衣还要艳些!”“没了啊!那十几条性命就这样没了啊!!!所有人都宽慰我说是他们家命数本该如此,是他家背时,不幸遇上了下山掳掠的山匪……可我知道那不是,那根本就不是!!”“我跟那群山匪打过交道……我知道他们劫掠时是什么样子——那些痕迹,院子里的那些痕迹,那分明就是……”“诶——不是,你们讲点道理好吧?为啥架子上摆了那么多套衣裳,就非得让我穿个女装?”突如其来的叫嚷陡然打断了吞贼发泄式的控诉,众人循声转头,便见大门外被几具傀儡拉扯着入内的应无风死抓着自己的领口不放。——彼时一旁的小道士已然按着戏园的规矩换好了一身戏装,而他则被人强制塞进一套晚唐时期女子的衣裙里,钗环堕鬓、披帛半拢,面上还描着层浅浅的妆。“抱歉,应公子,这是我们家主人特意吩咐下来的。”拖着他强行迈过门槛的小傀儡欠了欠身,手上抓着他的力道却是半点不减。应无风见状正想问问他,他们家主子又是何方神圣,一抬头便发现满园子的目光竟都直勾勾紧锁在了他的身上。那戏台上因情绪大起大伏而哭出满脸狼狈血痕的吞贼见了他,面色更是难看得厉害——先前匆匆瞧见一面的那会他还没能发现,这会这树被人扮上了女装再往他前面一塞……这看着……这看着明明就是……青年的面容猛然泛上了大把铁青,那青色眨眼又浓成了绿。最后众人眼瞧着他的面容由绿转红转蓝又变成了鸦沉沉的黑,他哆嗦了嘴皮,抬起手来时那指头还在遏制不住地抖:“你……你是男的???”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你居然是个男的??!”“咳,那什么,也不完全吧。”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老树瞳中飞速晃过一线不大自在,他飘着眼神伸手搓了把自己的鼻头,“我……我是树啊!!树又没什么性别!”“但你现在看起来明摆着就是个男的!!”想到了某些盲点的吞贼异常崩溃,“而且,你要是个男的的话……”他视线不自觉在台下一人三鬼的面上游移,雀阴见此甚是坦荡地托了腮:“谢君令。”非毒随之闲闲一摊两手:“那个该死的程六。”“别看我,我死的早还没捞上这茬。”觉察到青年目光的小鬼举目望天,“不过婆婆(哀魄)当年的那个应该也是这个——毕竟咱是来渡命劫的嘛!又不是情劫,天道不可能给你随便拉郎一个。”“那……那也就是说……”吞贼的嗓子这下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整只鬼都跟踩在疯牛背上了似的。“你……你们……”他眼珠不住地在苏长泠与那老树之间来回打了转:“你们……你!!”应无风闻声微默,少顷颇显头疼地又是一声假咳:“好了,别说了兄弟。”“再说真就不礼貌了……你学点好的,不要跟着非毒学。”——做石,需要礼貌。某盆栽眨眼望天吸了吸鼻子,而台上听清了他言外之意的吞贼当即两眼一翻——嘎巴一声。死了。:()云松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