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玉低沉的声音炸在徐雪尽耳边,他短暂迟钝,回首时,已被拉离了很远。
“多谢。”露白唇齿微动,他也不晓得自己中了什么毒,本不该去碰徐雪尽,但力竭气尽,竟还是倒在了他怀里,还好霆玉眼疾手快。
胡大夫匆匆赶来,看到此景也怔住,银针探入地上污血,他随后摇了摇头:“无毒。”露白的手腕被他拉起来,而后轻轻放了下去。
徐雪尽见他低垂着眼眸,缄默不言。
“露白,露白!”徐雪尽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颤颤巍巍地伸手将人又抱进怀里。淌过生死的人,如何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那个月夜,谨世院静谧得仿佛无人来过。
“我没有什么遗憾,能为主子而死,露白不虚此行。”他微弱的气息变成不清晰的话语散在冷风里,“不要难过,没能屈辱地死,我很高兴。”
徐雪尽默不作声,只有眼泪落下来。
他们初次见面时,露白问能不能摸摸他?少年白净的脸上扬着天真的笑,娇痴痴地喊他“美人哥哥”,那不是他本来的模样,却也是他真心笑着的一刻。轻舟一过,竟已恍若隔世。
总会有人鲜血铸路,徐雪尽早就知道,连甄云濯都将自己算在里头,那些追随着光芒前赴后继埋在黄土里的英烈,又何尝不是?
“露白,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说?”霆玉轻声问。
话?
父母早死,亲友背叛,身体残缺,他在这世上除了主子,了无牵挂。
该了无牵挂才是。
“美人哥哥。”
“我在。”徐雪尽握着他的手,肩头的发垂落在他身上,露白闻见淡淡的香味,有些像关岭挂在床边的荷包。
那是他母亲给他做的,垂在榻边,露白每回躲在他床底时都能闻见。
差一点就想不起来了。
“你要给我报仇啊,要做、最好的君主。。。。。。”
琮川十一年冬月夜,露白死了。
徐雪尽和霆玉抱着他的尸体在院里空坐了一会儿,天上忽然飘起了雪。
“这是京城的第一场雪。”
去年的冬天,露白也是跪在这个院中,求甄云濯救关岭一命。那时他的表情安静而坚定,如同这一刻祥和。
“霆玉,我想给他洗个澡,让他干干净净地走。”本就是乱葬岗里新生的少年,就不要再一身污脏地离开了。
露从今夜白,这样也好。
——
京城的雪落在素雅的檐,下头的围炉上煨了一壶茶汤,小童百无聊赖地扇着炉子,而后忽然眼睛一亮:“侯爷!”
陈逾懒懒地睁开眼睛,看到徐雪尽抱着一条毯子过来,他身上玉色的斗篷把人衬得精致贵气,倒是真的没有一点从前单薄沉默的样子了。
毯子落在陈逾肩膀上,老头微微笑了下,嘴上却嫌弃:“你少来我这献殷勤了,我不去,我还想多活几年。”
“老师这话说的,从前我不好,不配近前侍奉,如今老师也该给容与机会才是。”徐雪尽冲着小童笑笑,然后伸手将茶汤倒出来,双手奉给陈逾,“老师,您一生桃李满天下,座下何止出过一个两个肱股之才,想必也是看不上我的。”
委委屈屈的,衬这副眉眼,陈逾低眉就见自家的小童都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好似在抱怨他欺负了徐雪尽。
“爷爷。。。。。。你别冷落侯爷呀。”
徐雪尽抿着唇忍笑,然后眨巴眨巴眼睛。
陈逾拍了小童后脑勺一下,接过茶盏:“。。。。。。你少在这儿说这些酸话。雪尽啊,我很久以前就与你说过,为何我要退下庙堂?以我之力微薄,扶天地树木太难,我希望你们不浪费才学为生民立命,实则是我无力再看苍生。”
他年轻时也想为做一个为君主开天辟地的文臣,却眼见权利纷争,诸事衰落,而陈逾无力回天,当下大昭风雨,他只剩下了冷眼旁观。
想看看这世道,会被什么样的人糟蹋,又会被什么样的人拯救?总之,他不确定自己会促成什么样的后果,因而作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