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眸,入目的是帐中悬挂的画像,一幅接连着一幅,快要将他的帐壁都挂满。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画像中的都是同一位女子——那是个身材玲珑纤婀的姑娘,一双明眸善睐,或是掩面而笑,或是闭眸小憩,或是于那梨花树下玩闹……男人眸光微变,细密的眼睫亦被冷风吹得一阵翕动。
心潮汹涌。
即便时隔多年,再看见这些自己亲手所绘的画像,他仍免不了一阵心潮暗涌。
忽然间,前方又传来军报,他来不及再缅怀与思考,提枪上马。
敌军来势汹汹。
更是令他未反应过来,被打得始料未及。
兴许是有许多年未曾再提枪,又兴许是从前右手曾受过伤,他出枪的动作并不算熟稔。几番过招,有长剑险险掠过李彻的腹部,他皱了皱眉,忍着痛遽然还手。
当晚,他被属下手忙脚乱地抬入医帐。
他的伤势极严重。
下腹受了一道贯穿伤,所幸未伤及要害之处。
军帐里,在众人眼里,他虽“昏迷”躺于榻上,实际上他的意识却是分外清醒。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水被盛满了一盆又一盆,一瞬之间,内心深处忽然涌现上一个想法。
——他真的会死在这幻境之中。
“这便是本王最新研制的奇蛊,名为——五味散。”
“所谓五味,顾名思义,便是酸甜苦辣,再加之最后一味——万箭穿心之痛。
“服下五味散之人,即在最短的时间内,体尝到这五种最为浓烈的情愫。
“直至——”
后半句话,他没有听太清。
冷风将他的神智吹拂得又清醒了些,他“看着”瘫倒在病床上的自己,心中忍不住苦笑。
早知如此,他便死在上一个幻境中。
最起码上一个幻境里,有他最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将卒终于将他“唤”醒。他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而陌生的军帐。
耳畔的风声仍旧刮着,他反应过来——这是他离京的第一年。
第一年,他颓废不振,常常一个人坐于帐中出神。
便连闻铮也说,殿下,您好像丢了魂儿。
他不是丢了魂。
他这是心死。
与此同时,一颗名为“复仇”的种子在李彻心底疯狂发芽滋长。他一遍又一遍地闷头于帐中作画,又一遍又一遍地将画作撕毁。
他一边爱着她,又一边恨着她。
日复一日的痛苦渐渐将他的身体麻痹,他全心全意投入到沙场之中,刻苦练着剑法与枪法,一场又一场胜仗下来,他的身上早已布满了伤疤。
最严重的,是腰腹处那一道长长的刀伤,来到西疆的第一年,他于沙场上险些丧命。
那时候,静下来,李彻有时会想。
自己真是命大。
经受了这般多的事,仍好端端地活在世上,或者这无尽的爱与恨之中。
他忽然像是发了疯,将帐上的画像全部撕扯掉。
将那一张又一张人脸狠狠撕扯,又命人叫来火盆,将其投掷于其中。
看着火舌吞噬,看着火势蔓延,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心中并未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反倒是一颗心突突直跳,刺痛不止。
他又像是疯了一般,不顾旁人阻拦,将火盆中的画像捞出来。
火舌席卷着他那同样伤痕累累的双手。
他小心吹去画像上的灰,一个人坐于桌前,将其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