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面色惨白如纸,100杖刑的伤已经结成疤痕,断裂的肩胛骨和肋骨还会疼痛。为了让药尽快渗进去,两处骨伤被太医切开引药口,偶尔有血渗出——刚刚早朝上,景冥和风轻在用微不可查的眼神互动,他们之间有秘密,而这个秘密,没跟自己说过。
长久以来,与景冥的情意让她几乎忘了,景冥是帝王,她们彼此的信任只要有一丁点动摇,无论是自己,还是景冥,甚至是容国,都将万劫不复。
昀佑的心慢慢被一阵近乎绝望的悲凉填满——帝王不能有情,何况是与她这样的禁忌之情,自己怎么会,这么蠢!昀佑望着妆奁中那从不离身的残月匕,忽然听见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陛下万安。”来不及整理仪容,昀佑只得披着血衣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冷硬的砖石上。
景冥的龙纹皂靴停在她眼前:“你的伤……”
“已无大碍。”昀佑抢先答道,指尖掐进掌心。
“密道不是臣透露的,兵部七道关牒皆经臣手。”昀佑垂眸避开景冥目光,“陛下若疑……”
“朕从未疑你!”这几天景冥跟风轻忙的焦头烂额,本就心里不痛快,喝出这一声倒像越描越黑。
景冥猛然拂落茶盏,碎瓷和茶水溅在昀佑身上。偏偏昀佑又那样顺从的跪着,不躲不闪,甚至都不抬手擦一下脸上的水滴。
景冥的心仿若油煎一般,刚要去扶她,却看见昀佑的佩玉换了素色绦带——那是容国旧俗,将死之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会有此举。
景冥望着昀佑垂首跪地的单薄身影,想来身上的断骨之痛还在叫嚣,所以那人此刻才微微蜷曲——分明是朝堂暗流中最锋利的剑,偏生要拿自己的命去填那些阴沟里的圈套。
第一次,景冥真的恼了昀佑,竟是没留下一句话,径直离开了。回到勤政殿,她突然将一桌的笔墨纸砚外加奏折扫落在地。墨汁泼溅在“昀佑通敌”四个字上,变成狰狞的毒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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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天,风轻裹着晨露跪呈密报:“昨夜,苏炳仁带着户部、工部的主要官员密会前朝余孽,用的是景然私印。”景冥的朱笔悬在“昀佑”二字上方,忽而重重圈住殿外飘摇的宫灯:“给传言加把火,就说……朕厌弃了护国元帅。”
次日朝会,景冥当众将昀佑的军报掷于玉阶之下,绢帛滚过金砖,恰停在户部尚书苏炳仁脚边。“北疆军粮又短了三成,昀帅作何解释?”女帝的诘问带着凛冽,“还是说,又有流民拦了昀帅大驾?”
昀佑跪在殿中央,望着景冥帝服上的暗纹,忽然想起昨夜更漏声里,帝王寝殿隐约传来的苏瑾琴音——是了,景冥可以护自己一次两次,可三番五次的污水,哪怕最干净的莲花,都要粘上淤泥。景冥是帝王,这不就是自己希望景冥能用来保护自己的、帝王最该有的样子吗……
“臣有罪。请陛下,赐罚。”破碎的肩胛骨尚有隐裂,断掉的肋骨也还没有长好,不知还能受下多少刑罚——可如果景冥愿意,这条命,本来就是随时可抛的。
“待朕查清,自会来找你对峙。”景冥听着自己心仿佛跳在荆棘丛中,嘴里却依旧说着最伤人的话。“以后无事不要在朕的眼前晃!”
“臣,遵旨。”昀佑俯首在大殿,一直跪到殿中空无一人,方茫然起身——恍惚中,昀佑走偏了地方,无比自然的走上通往景冥御书房的路。景禹及时赶到,昀佑方醒了过来。
“臣失礼,”昀佑笑着对景禹说,可景禹分明看见,那笑容让人锥心一般难受。“这宫城,实在是太大,臣迷路了。”
“你别伤心,皇姐可能最近比较忙,脾气不好。”
“五王爷折煞臣了。”昀佑任凭景禹携着,一路沉默走出宫门。“五王爷记得我们一起在天牢审问景泰殿下的时候吗?”昀佑突然开口,景禹闻言一怔,“那时臣就说过,待陛下江山稳固,臣自有该去的归宿。也许,那一刻,就快到了……”
景禹喉头滚动欲言又止——他既不能戳破帝王棋局,又不忍见这沙场宿将自困囚笼。昀佑倏然绽开笑意,对景禹说了句:“待……‘那一刻’之后,愿五王爷,觅得真正的意中人。”说完,昀佑放开景禹的手,头也不回的出宫回府。
景禹看着昀佑融入天色,只觉被昀佑那句“觅得真正的意中人”兜头泼了盆冷水,整个人都僵立宫道——这征战二十余年的宿将,难道真是个傻子不成?!难怪连皇姐那般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修养都气得在御书房骂人。景禹攥紧拳头,也就是自己不懂武,否则立刻便将三山五岳的罡风为刃跟这莽货拼了,问她究竟藏了几副肝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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