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那六弦琴上,眉峰微蹙。
这副使明着刁难乐器,实则是想借大宋不识域外之物,暗讽新政闭目塞听。
柳嘉之撇撇嘴,心里暗骂一句:不愧是棒子,变着法儿地找茬。
她抬眼仔细打探那六弦琴,越看越觉得眼熟。
扁阔的琴身,六根弦粗细错落,可不就是吉他么?
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恰好落入赵祯眼中。
没有寻常的怯生,反倒像在打量一件熟悉的物件,眉梢微扬,嘴角抿着点笃定。
赵祯眼底那抹不明意味的笑意,又浮了上来。
他转头对张茂则低声道:“你瞧她那模样,倒像是识得这物件?”
张茂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柳嘉之正盯着琴弦,甚至无意识地在空中虚拨了两下,不由也有些讶异,低声回:
“瞧着倒像是。只是……这六弦琴连教坊司都无人识得,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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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井承望着柳嘉之紧盯六弦琴的侧脸,那眼神里的熟稔与探究,他太清楚她这副神情意味着什么。
每当她眼里泛起这种了然的光,多半是想起了她那个后世的法子。
晏井承瞥至一旁,正撞见喻赤同样朝柳嘉之投去困惑的目光。
大约是不懂为何她会对着连教坊司都犯怵的乐器,露出那般神色。
晏井承收回目光,端起酒杯掩住嘴角的笑意。喻赤自然不懂,可他懂。
他甚至,能猜到柳嘉之此刻在想什么。
大约又在心里把这副使骂了千百遍,顺带琢磨着该弹段什么异世小调,好让这些人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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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瞥见晏井承端杯的动作顿了顿。
那笑意极淡,可赵祯与他君臣数年,岂又不知他这表情里蕴含的深意。
这两人的神情凑在一起,倒像是有了什么旁人不知的默契。
赵祯唤来张茂则耳语,张茂则忽然扬声道:“柳姑娘。”
殿内的寂静被这声打破,柳嘉之猛地回神,起身福了福:“民女在。”
“你方才看那六弦琴,倒像是瞧出些门道?”赵祯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在她与晏井承之间转了个圈。
“晏爱卿方才望着你笑,莫不是他也觉得,你能弹这琴?”
这话一出,满殿的目光全聚过来。有惊讶,有探究,还有高丽副使那毫不掩饰的讥讽。
晏井承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面上已恢复惯常的沉静,仿佛方才那抹笑从不存在。
柳嘉之却心头一惊,抬眼望着赵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柳嘉之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敛了所有犹疑:
“回官家,民女不敢说懂,就是看着……有点眼熟,像家乡一种叫弦子的东西。”
她急中生智,把【吉他】说成【弦子】,好歹有个由头。
高丽副使立刻笑了:“哦?姑娘家乡也有?那不知姑娘会不会弹?”
赵祯没看副使,只对柳嘉之道:“既然眼熟,便试试。弹错了不怪你,弹得好,朕有赏。”
一个“无名女子”而已。成了,是大宋藏龙卧虎;不成,也不过是个民女,不丢皇家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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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嘉之手心冒汗,接过内侍递来的六弦琴,按着弹吉他的姿势坐下,试着弹了个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