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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油与蓝莓派（第1页）

晨光如融化的蜂蜜，缓慢流淌进芭芭拉少女时代的房间，将淡紫色的墙壁染上暖金。莱昂纳多先醒，手臂被枕得微微发麻，却像被无形的锚定住，舍不得挪动分毫。芭芭拉蜷在他怀里，呼吸轻浅均匀，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睡颜安稳，如同终于归港的小船。房间里旧书、薰衣草和她发丝间淡淡香波的气息交织，温柔地包裹着他。他低头，吻无声地印在她发顶，指尖缠绕一缕散落的金棕色发丝，目光扫过书架上的剧本、墙上的稚嫩向日葵油画、静默的芭蕾舞女孩音乐盒……这个封存着她所有过往印记的空间，此刻也全然接纳了他。一种深沉而踏实的归属感，像窗外俄亥俄清晨的空气，沁入心脾。

厨房已是交响曲的前奏。煎蛋在黄油里滋滋作响，培根的焦香霸道地弥漫。霍华德坐在餐桌旁，捧着一大杯黑咖啡，脸色微青，揉着太阳穴，宿醉的阴云尚未完全散去。看到莱昂纳多精神奕奕地走进来，他咧了咧嘴，声音比砂纸还粗粝：“早啊，小子…挺抗造嘛。看来老头我那点‘珍藏’，对你也就是个热身？”

莱昂纳多笑着回应问候，目光自然地投向灶台边的玛莎。她系着素色围裙，动作娴熟，晨光勾勒出她沉静的侧影。“玛莎，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吗？”他走过去语气真诚自然。

玛莎有些意外，随即温和地笑了：“不用，快好了。坐着等就行。”但莱昂纳多已拿起旁边一袋吐司，轻车熟路地放进烤面包机，按下按钮：“让我来吧，这个我在行。”他神态放松，带着一种居家的熟稔，与镁光灯下的巨星判若两人。

玛莎没再坚持，眼底的赞许加深了一层。霍华德则啜着咖啡，目光在莱昂纳多摆弄烤面包机的背影上停留片刻，低声嘟囔了一句：“嗯…还行，不是绣花枕头。”这评价，比起初次见面的审视，多了份基于观察后的初步认可。

当芭芭拉走进餐厅，看到餐桌中央那盘热气腾腾、蓝莓饱满得几乎要胀裂的派时，惊讶地睁大了眼：妈咪！早上又吃蓝莓派？”

玛莎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莱昂纳多面前，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天气：“里奥喜欢。早上刚烤的，风味最好。”她看向莱昂纳多的眼神，已褪去了最初的审慎距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温煦的接纳，如同对待家人归家时的自然。

莱昂纳多看着那盘为他特制的、氤氲着热气的派，心头暖流奔涌。他叉起一大块送入口中，温热的蓝莓浆在舌尖迸裂，酸甜交织，酥脆的派皮裹挟着清晨的清新。“玛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这简直是味觉的晨祷。谢谢您。”这份持续的、不着痕迹的用心，这份将他悄然纳入家庭节奏的包容，其分量远超任何闪亮的奖杯。

霍华德看着莱昂纳多吃得一脸满足，宿醉的萎靡似乎被驱散了些，清了清嗓子：“咳，里奥啊，昨天说的那个割草机…”

“爸！”芭芭拉立刻截断话头，带着维护，“人家下午就要飞了！”

“下午就走？！”霍华德眼睛瞪圆，一脸“暴殄天物”的痛惜，“这么快？！那破化油器还没修好呢！我的肋排秘笈才开了个头！”

“霍华德。”玛莎轻声制止，转向芭芭拉和莱昂纳多，眼中亦有淡淡的不舍，但更多的是理解，“工作重要。这两天，很好。”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莱昂纳多脸上，话语轻缓却重若千钧，“里奥，这里…随时有你的房间。”没有华丽的辞藻，一句“有你的房间”，便是最朴素的接纳宣言。

莱昂纳多放下叉子，郑重点头：“一定回来，玛莎。这里…像充电桩。”他看向芭芭拉，两人目光交汇，无声的笑意里盛满了无需言说的默契。

趁着霍华德被玛莎“勒令”去后院呼吸新鲜空气醒酒，萨拉和迈克尚未出现，芭芭拉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拉起莱昂纳多的手：“走，带你去量量我小时候的‘高度’。”

他们穿过沾着晨露的草坪，绕过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橡树，走到后院深处，一片枫树林的边缘。芭芭拉停下脚步，指着上方：“看！”

莱昂纳多循声抬头。离地约三米高的粗壮树杈间，一个由褪色木板和磨损轮胎构筑的简陋树屋，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鸟巢，稳稳地栖息在浓荫里。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木板边缘被风雨啃噬得毛糙，却依旧倔强地固守着它的位置。

“我和萨拉的‘战略指挥中心’！”芭芭拉声音里跳跃着久违的童真，“整整一个暑假的‘工程’！我爸是总工程师，负责关键结构。”她熟稔地拨开垂下的藤蔓，露出树干后一道由麻绳和厚木板捆扎成的、摇摇晃晃的梯子，“敢上去吗？”

“有何不敢？”莱昂纳多被她的兴奋点燃。

树屋内部狭小而充满时光的气息。褪色的旧毯子铺地，墙壁上贴着几张卷了边的老海报（莱昂纳多认出一张自己少年时主演的《男孩的生活》），角落里散落着封面磨损的漫画书，还有一个蒙尘的小饼干盒。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投下晃动的光斑。

“哇哦，”莱昂纳多环顾，仿佛踏入时光隧道，“这就是你的‘瞭望塔’？”

“没错！”芭芭拉盘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在这里写过好多‘旷世巨著’，和萨拉分享过无数惊天秘密，也…偷偷抹过眼泪。”她拿起饼干盒，轻轻吹去灰尘，打开。里面是几颗浑浊的玻璃弹珠，一枚锈迹斑斑的童子军徽章，还有一张小小的、因岁月而模糊的拍立得——两个扎着歪扭辫子、脸上沾着泥点的小女孩（芭芭拉和萨拉），对着镜头龇牙咧嘴地大笑，其中一个（萨拉）手里还举着一个破旧的毛绒兔子。“看，”芭芭拉指着照片，笑得肩膀轻颤，“萨拉‘绑架’了我的兔子，威胁要把它空投下去，我哭得地动山摇，我爸精准抓拍‘罪证’！”

莱昂纳多凝视着照片里那个哭得五官皱成一团的小芭芭拉，再看看身边笑靥明媚的她，一种跨越时光的奇妙连接感在心中弥漫。他伸出手，轻轻包裹住她的手：“真想坐时光机回去，把那个哭包抱下来，告诉她，别怕，毛绒兔子会得救，以后还会有人…嗯，帮你加固这‘指挥中心’的瞭望台？”

芭芭拉被他逗笑，顺势倚靠在他肩上。树屋里静谧安然，只有风拂过树叶的低语和彼此交错的呼吸。阳光的光斑在空气中跳跃，也映亮了芭芭拉腕间那串古董手链，在斑驳的光影里流转着温润而恒久的光泽。莱昂纳多低头，吻落在她发间，声音轻如耳语：“谢谢带我来这里。感觉…握住了你生命刻度尺的起点。”这个简陋的树屋，是丈量她灵魂深度与韧性的第一个刻度。

离别终究来临。SUV停在屋前。霍华德虽然还带着点宿醉的蔫，但精神头恢复了不少。他走到莱昂纳多面前，没有拍肩，而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指缝里可能还嵌着机油渍的大手，用力握住了莱昂纳多的手。那力道，依旧带着扳手拧紧螺丝般的实在感。

“小子，”霍华德的声音低沉而认真，目光直视着莱昂纳多的蓝眼睛，“这两天，老头子我看了不少。”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精准的表达，“报纸上那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屁用没有。我霍华德·埃尔金斯看人，就看两样：手和眼。”他松开手，指了指莱昂纳多的手，“你昨天在地下室，拿着扳手，眼神是实的，不是摆拍。虽然活儿干得…咳…有待提高，但没嫌弃机油脏，没怕弄脏你那身好衣裳。”他又指了指莱昂纳多的眼睛，“你看我女儿的眼神，是放在心里的，装不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评估，“芭比平时就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她。”他说得有些郑重，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父亲交托时的微颤。

说完，他像是要掩饰这片刻的感性，猛地转身，从身后工具棚的角落里摸出一个用沾满油污的旧报纸包着的圆柱体，不由分说地塞进莱昂纳多怀里：“拿着！别嫌弃！正儿八经10W-40全合成机油！顶级货！男人嘛，甭管开的是跑车还是皮卡，机器都得保养好！比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实在！”他表情严肃，仿佛递出的不是一瓶机油，而是传家宝。

莱昂纳多抱着这瓶沉甸甸、浸润着霍华德式关怀与信任的“离别礼”，心头滚烫。他郑重地接过：“谢谢您，霍华德叔叔。这‘保养剂’，我一定用对地方。”他特意强调了“保养剂”和“用对地方”，眼神认真。霍华德哼了一声，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玛莎则递过来一个厚实的保温袋，里面是两大块用锡纸严密包裹、依旧散发着暖意的蓝莓派，金黄酥脆的派皮边缘倔强地翘起。“路上吃，”玛莎的声音依旧柔和，目光在莱昂纳多和芭芭拉脸上轻轻拂过，带着无尽的牵挂，“到家了，说一声。”她又单独递给莱昂纳多一张折叠得方正整齐的卡片，上面是娟秀的字迹。“配方，”她轻声说，指尖在卡片上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传递某种更重要的东西，“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她。”最后半句，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地落在莱昂纳多心上。

莱昂纳多接过保温袋和那张承载着信任与家族秘密的卡片，感觉手中之物重若千钧。“谢谢您，玛莎。我会的。很快回来。”他看向芭芭拉，蓝眼睛里是磐石般的承诺。

拥抱，叮咛，挥动的手臂在后视镜里渐渐变小，最终被绿树和道路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