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目不斜视,只乖觉地微微垂着眼睫,刻意做出柔弱的姿态,步履却很从容。这股肃杀和与死亡临近的味道,她可太熟悉了,这氛围,就像如鱼得水。
裴昀的值房在后衙东侧,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墨香、纸香和淡淡灰尘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陈设也极为简单: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几乎占据了小半空间,上面堆满了摊开的卷宗,一旁塞满了厚重的律法典籍;角落里一张窄小的紫檀木榻,上面铺就一床锦被,锦被已然半旧,看得出来主人经常在此休憩。这风格,富贵中透着难得的质朴,氛围清冷,唯一显出点活气的,是窗边小几上隔着的一盆叶色青翠的兰草。
裴昀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那些若有若无的窥探。
室内光线略显昏暗,他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半扇木窗,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
他回身,示意沈知意将食盒放到书案上,自己则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才在书案前落座。
沈知意将食盒搁置好,顺道掀开食盒盖子。
只是……
盖子掀开的瞬间,沈知意只觉得一股热意直冲脑门。
她走得太急了,按照从前翻山越岭的走法,全然忘了手中的普通食盒不是她严丝合缝的仵作刀匣。
此刻,颠簸的结果赤裸裸的摊在案桌上:几样精致的菜式彻底乱了套,汤汁从碟子边缘满溢出来,在竹篾盒底蜿蜒流淌,形成一小片狼藉的油光。
最上面的炸丸子,原本金灿灿、圆滚滚的可爱模样,此刻也滚得七零八落,两个还粘在了一起,显得格外笨拙。
她硬着头皮,将一个个碟子往外端。每端出一盘,那凌乱的景象就刺眼一分。
最后,沈知意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指着那盘不成形的炸丸子,对着书案后已然目瞪口呆的裴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人,要不……您试试这丸子?”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尴尬。这叫什么话!
裴昀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目光从沈知意窘迫得泛红的脸颊,移到那盘惨不忍睹的丸子上,再扫过食盒里的一片混乱,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毫不掩饰的愕然。
他也没想到,他这夫人验起尸来冷静地近乎冷酷,结果不光是个木头,在这种寻常小事上,竟也会如此……手忙脚乱。他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掩饰掉自己一瞬的惊愕。
裴昀没再看那食盒,目光重新沉静下来,仿佛方才的一幕混乱从未发生。
“罢了。”他声音低沉,带着转化话题的刻意,“方才入宫,长公主的案子,陛下震怒。”
沈知意收拾碗碟的手猛地一顿,指尖是粘上碗碟的油光,抬起头,正对上裴昀凝重的视线。
“陛下已知晓驸马对长公主下毒一事。”裴昀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千斤重担压着的疲惫和紧绷,“龙颜大怒,当即下旨,要将驸马立时问罪。”
“立时问罪?”想到案件疑云密布,沈知意的心倏地一沉。
裴昀缓缓点头,下颌线甭得死紧:“是。圣意坚决,要本官即刻结案,干脆省去了三司会审的流程。”他闭了闭眼,有种深深的无奈,“这案件扑朔迷离,驸马虽然被囚,却疑点重重,怎能如此草率。我……只勉强勉强争得三日之期。”
“三日?!”沈知意失声惊呼,那声音在安静的值房里显得格外尖锐,她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这期限……这期限之短,几乎等同你的催命符!哪里够查明真相?”
“是,只有三日。”裴昀的语气沉沉,“虽说目前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都指向驸马,驸马也确实其罪难咎。但……”他眉头紧锁,像是想不通一般,“本官总觉得此案仍有疑点,盘桓于心。可偏偏,偏偏又说不上来疑点究竟在哪里。”
沈知意也觉得陛下太过草率,她回忆着昨晚验尸长公主的场景,斟酌片刻,道:“当日我所验的长乐长公主所中之毒是慢性毒药,从公主寝殿搜出的毒,也是慢性的。长公主不可能毫无征兆立时毙命,这其中恐怕有猫腻。”
沈知意的话外音便是凶手可能不止一个,驸马只是明面上的替死鬼。
裴昀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沉了沉声,告诉她一个更为紧迫的事实,“按旨意,今日傍晚,驸马就会从大理寺提走,移交刑部大牢,按律,只待三日后午时行刑。”
“移交刑部”便意味着裴昀查案最后一丝机会也即将失去。
沈知意将刚拿在手上的食盒重新放回桌案上,眼看着桌案上又是一片油渍。她又将手上沾染的油渍拍了拍。
裴昀不忍直视的同时,听到沈知意说:“走啊!不是要移交刑部了吗?”
裴昀按下心头那一点点的无法忍受,看她灼灼的眼和浑身的干劲,点头:“好,无论如何,都得再去会会薛文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