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
花厅富丽堂皇,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暖意。
沈知意穿着湿透的麻衣孝服跪在地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高居主位的永安侯沈墨康,一身锦衣华服,手里攥着张明黄刺目的帛书,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审视。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沈知意依言抬头,目光冷静地迎上他。湿发黏在额角,狼狈不堪,唯独那双眼,黑沉沉的,像一口望不到底的枯井。
沈墨康那双眼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弧度,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可以利用的工具:“倒有几分颜色,可惜了……”他似要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
沈墨康将手上那张明黄色的圣旨抛在身旁的紫檀小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来:“圣上听闻我永安侯嫡女沈玉瑶才貌双全,龙颜大悦,特指赐婚荣国公府。这是泼天的荣耀……”顿了顿,他话锋斗转,“但你那嫡姐不争气!”他俯身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不甘,清晰无比地扎入沈知意耳中,“她竟敢婚前失贞,此事若传出去,触怒圣颜,侯府顷刻便会有灭顶之灾!”
沈墨康身体重新靠回椅背,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圣旨不可违,侯府颜面不可失。这桩御赐的姻缘,不能断。”
他伸手指向沈知意:“你,沈知意,一个仵作贱籍女所生的庶女,能替你嫡出的姐姐穿上这身嫁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他怎能如此说母亲?又怎能如此说她?
这是造化吗?穿上不属于她的嫁衣,做一个注定被厌弃的傀儡?
荒谬!屈辱!愤怒!
怒火在胸腔里轰然炸开,烧得沈知意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沈墨康一声冷笑,如看蝼蚁般的眼神:“你母亲的案子如果想翻案,我劝你乖乖穿上你嫡姐的嫁衣,给我嫁去裴府!”
沈知意猛地抬头,他是什么意思?娘亲的案子果然有猫腻是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想着便这样问了出来。
“这就看你自己了。”这句话暗示意味十足,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带着认了命的悲痛与决然。
“呵!”沈墨康看她这副不情愿的表情,不禁冷哼一声:“能嫁给大理寺卿裴昀,圣上面前的红人,真是你母亲坟上冒青烟!”
大理寺卿,那是大理寺最高的官员,国家的刑法机器……一个念头在沈知意心中萌发。
袖中那只紧握的银簪刺破掌心的嫩肉,温热的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一滴、两滴,悄无声息滴落在侯府光洁的青石地面上。
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口中腥甜的铁锈味,沈知意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簪子,任凭它滑落回袖间。冰凉的簪身贴着皮肤,沾染的血迹黏腻湿冷。
再抬眼时,沈知意已然收拾好心中所有剧烈的情绪,一切都归于一种死寂的平静。那双如深井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沈墨康威严肃穆的脸。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雨幕。
“好!”
花厅里静的可怕。
沈墨康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浓重的鄙夷。
沈知意垂首,目光落回自己沾着泥污和血渍的双手:“我嫁。”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我娘的遗物,我要带走!”
沈墨康眉头不耐烦地蹙起:“什么破烂东西?府里还能短了你的嫁妆不成。”
沈知意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在沈墨康惊怒和仆从们错愕的目光中,一步步拖着湿重的孝衣,离开了侯府。
一路前往生前与母亲一起居住的破落院子,身后还不远不近坠着几个侯府仆从。
走进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草药和器物,角落的架子上有个暗沉无光的木匣子。
这是外祖父留下的遗物,母亲视若珍宝的仵作刀匣。
沈知意走上前,小心翼翼捧起沉甸甸的木匣,像捧着一块宝玉。她紧紧抱住它,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落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母亲的冤案就全靠你了!”她喃喃自语,“你便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唯一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