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柏影先前在家中再如何不受重视,也到底是堪称嫡庶神教标准下那种嫡嫡道道的家中幺女的……所以,至少梳头束髻这种活计,向来是侍女阿嬷等仆从为她做。
所以,这个无比令人安心的早晨,就还是有那么一点小事,令柏影产生了一丝烦恼——
“婢自当是先试一试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到!”
柏影拿着梳子,目光坚定。
“呃呃呃呃呃其实也不用非要如此……”应逍怕了。
于是,当郭媖殷切地过来女儿这边看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头发几乎交织在一起的小女娃,在拿着梳子试图把各自的头发分开……
“哎哟!你二人就此便结了发,可教日后如何再寻夫婿哟!”郭媖完全哭笑不得。
托了这位心灵手巧的母亲的福,这两个同样对东汉发型实际操作的技能一无所知的少女,才得以顺利梳好了头,去用朝食。
……在应逍的强烈要求下,今天梳的是三角髻。她太不想将来顶着个宽发缝了!如今没了语言障碍,更是有什么进阶的要求都可以和温柔的母亲提上一提,想换个对发量友好的发型真是易如反掌。
说是三角髻,实际上却是把头发分成四份,只不过中间两髻被合而为一,束起在发顶,像一只耳朵极短的兔子被人拎着两只耳朵提起。左右两髻分出来的发量要更少些,用被茜草染得缇红的线绳绑起在耳畔,正好每一边都掩盖住半个耳朵。
尽管郭媖是个十分心灵手巧的妇人,这个精巧的发式也花了她一刻钟的时间。轮到柏影的时候,便没有如此细致繁复的工序了……
“阿娘,这头发好看得很,为何不给阿柏也梳一样的?儿不会令娘累着,儿已学会了,让我来为她梳……”考虑到柏影的真实身份,应逍就颇有些过意不去。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那种莫名其妙误入了真假千金文的存在……尤其自己还是那个假千金,这就很令此时道德感还很现代文明的她芒刺在背了。
“阿娘知你颇友爱她。那么平日待她好些便是,但侍女如何能与主人一般呢?”
郭媖很好,但她仍生活在这个时代。应逍知道,这不怪她。
“可是阿娘,您与阿耶如何便认定儿是世家子弟,又如何认定阿柏是奴仆出身呢?倘若阿柏也是世家子,那她如何能折节为奴婢呢……”
应逍对郭媖有了些观察,此时只将她当作个温良无害、心慈意软的良善母亲,故而也便可以交付信任,有话直说。
但,还没等到郭媖回答,柏影就慌张地拜倒在地上——
“女郎!夫人!奴婢真的是奴婢!不是什么世家子,不是什么……不是什么别的!”
「完蛋,差点忘了阿柏不让说。这个话题好危险,险些就说漏嘴……以后还是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不必如此慌张,你与阿逍都是相仿年纪,我一个做母亲的,如何会怪你呢。快起来罢。”郭媖慈爱地轻轻笑了笑,俯身搭住柏影的胳膊,示意她起身,而后又转身望着应逍,“至于我儿问,大人与我是如何觉得我儿便是世家子的,那么看仪表风度便知了呀。”
应逍不解地望着母亲。
“除却崔公,孰家归乡如此仓促?除却崔氏,孰家子弟又能如此审慎老成,甚至年幼的女郎都能识文读书呢?”郭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应逍望向柏影。
阿柏的身躯瘦小,神情更是谨小慎微,那份怯懦并不是贵人氏族家掌上明珠般宠爱着的女儿所应该有的。即使她已一朝跌落尘埃,那份因爱的贫瘠和权力的丧失而滋生出的妄自菲薄之感,也不会是一位本就受宠的贵女会有的。
……而应逍这具躯体,作为曹丕唯一的女儿,显然就吃得很好。
更何况她的灵魂,本质上还是现代人的精神,自幼就是根红苗正自信自爱独立自强的好少年……
没被爱的和被爱的,还是很不一样的。显眼到古人都能一眼看出。虽然他们其实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