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有追她。那可怜又狂怒的男人,只是无力地跌倒在地,号啕大哭。
建安二十二年春,崔氏族人返回故土清河,魏公曹操派人随从护送,以示亲爱。
这是很正常的。至少看起来是。
但,崔氏的族人竟都如此动静有度吗?
他们安静知礼得过分了。临行之时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所有搬箱倒柜的声音都是魏公的随从发出的,所有的杂活都是他们来做的。甚至崔氏的族人们,连人都是在院内上了步辇,再由魏公派来的仆从抬着步辇抬上马车的!
当然,豪族门第向来是尊贵的,可崔氏何以有如此派头呢?
崔氏季珪去岁才触怒魏公而枉死,而今崔氏安得魏公如此礼遇啊!
当魏公的仆从扫尽院中最后一丝血迹,这支车马队伍当真要互送崔氏返回清河了……
万籁俱寂。
孟春的凌晨时刻,天空偶尔掠过几声啾啁的鸟雀叫声,但这些警觉的小生灵却在路过这座空荡的宅院时,本能地敛了生息。因为这座宅子,有血腥味。
“幺儿”怕极了,她不敢出来,但当她在一个常人绝对想不到可供人藏身的空瓦瓮里战战兢兢地半睡半醒了一夜之后,醒来之时的确是身处于一座空寂寂的宅院中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蜜饼,那是她的阿娘给她的。而此刻,阿娘……或许已经与这蜜饼一样冰冷了。
胃酸与悲伤一并涌上她的食道,她哭了。
阿娘说,要她活下去……
可是天地浩大,这城中的人看似是人,却孰知内里不是她阿耶濒死之前那种悲愤的凶兽呢?天地浩大,她要如何活下去啊!
城南……是哪个方向?
瘦小的身影从墙壁下方用于排积水的洞口钻出,顾不得满身泥污,就根据天光亮起的方向,判定出了哪边是东,进而判定出了哪边是南。
她小心地沿街边走着,避开尚未收工的更夫,竟也跟个猫儿似的无声无息地摸到了北城的边缘。两城之间的市廛已经有了些起早的小贩活动,她只得行动更加小心。
可渐渐亮起的天光却已拢不住她细小的身形了,更何况她身上微微反光的丝绸衣料并未脱去,在一群穿着布艺麻褐的百姓中间,便显眼极了。
“嘿!小娘,你过来!”愈发靠近南城了,忽然有个脸上充满褶皱的黑瘦男人小声地招呼她,“这位小娘子,可是你家老爷将你赶出来了不成?唉!他们不要你,不如你跟了我去……”
那面容腌臢的男人贼眉鼠眼地小步行过来,竟是要伸手去抓她!
“幺儿”吓得连忙朝城北的方向跑去!
“什么人!赵二,我听那边的路有声响,我瞧瞧去!”一位更夫同他的同伴说道。他所听到的声响,便是幺儿慌不择路逃亡之时的脚步声。
“六子,你也太疑神疑鬼了!这大清早的哪会有什么人,许是野狗窜来了被哪位苍头打跑了罢。哎呀,你莫去,这都换班了,还不同兄去吃个早酒好回家躺起!”
“不行,这声响才不像什么野狗,莫是有了哪个不怕死的扒手……”
“嗨呀!你个死心眼的,你二哥我还说请你吃早酒的,你不去就罢了!你可知王家早酒那位王冬娘新裁了一身绿衣裳,那真是!好看极了!你不去就不去罢……”
幺儿躲在一扇破旧的竹簸箕后,听见那两个更夫拉扯着。最终他们二人还是去吃了早酒,幺儿劫后余生地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