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鲤哥儿跟着奶娘去睡了,章文瑛摸到了姐姐的房中,钻进被窝里和她说悄悄话。
“姐,咱们又回来了。”
章文琅一路上大事小事忙的焦头烂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是你姐夫和爷爷都不在了。睡吧,别想着以前的事了,咱姐俩朝前看。”
许是累了,章文瑛还想再聊两句时,章文琅的呼吸声已经粗重起来。章文瑛知道姐姐已经进入了梦乡,便翻个身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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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阿妹做足了准备,吴家果然想从父亲的声名上下手。”当杭州文坛的争论传到桐庐时,章文琅露出了多天来第一个笑容。
章文瑛却有些郁闷。“但是阿爹和罗公他们却在论争中差点输了。明明《左传》中如此明确,丈夫远不能和父亲相提并论,这群文人为何这时候就不依圣人之言行事了呢?”
她想到在日后,人尽可夫居然成了辱骂女子的用语,便觉得气愤不已。章文瑛突然意识到,女子地位的滑落离不开每个朝代男性读书人的努力。
如今姐姐和父亲赢得舆论的原因是姐姐立志守寡而父亲大力支持,世人觉得吴家收取彩礼将姐姐改嫁的做法不仁不义。但也有人认为,章文琅应该在夫家而非父家守寡,更不应该将亡夫葬在自己娘家的墓地中。
章文瑛低声说:“姐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以章文琅的性格,绝非半路开香槟之人。
事实上,章家三姐弟中,章文琅一直是那个思考得更远、更爱为两个弟弟妹妹冲动行为担心之人。
章文琅笑道:“文瑛,你既然说《左传》有云,人尽夫也,父一而已。那么那些认为女子出嫁后应该遵从夫家而非父家安排的人依据何在。”
章文瑛呆呆道:“礼法。”
章文琅笑得更深了。“既然如此,礼法又是谁订的?”还未等章文瑛答话,她便自顾自道:“是能裁决事务之人决定的。”
她指着庄子里辛苦劳作的农人道:“乡里家中是非纷争,是不是都要请村正或族老主持公道?在我们常乐乡,大伙儿遇到争执找谁裁决?”
“原来是祖父,后来是哥哥,现在是你和我。”章文瑛恍然大悟:“姐姐你也想改变礼法?”
章文琅摇了摇头:“我从不想改变礼法,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去改变礼法。”她站在田垅之上,望向远方:“但是如果有人要制定新的礼法,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他们定的礼法叫礼法,我定的就不叫礼法?”
暮春的微风中,姐姐的声音细小却坚定。章文瑛张口结舌,被这番言语震撼住。姐姐回身微笑着看着她,说:“你知道为什么祖父死后他们找我们姐弟三人而不找章家族老吗?难道是我们章家人丁不旺吗?是文瑛你和文瑜带着家丁挖掘桐溪开垦圩田,带着妇孺躲避战乱的功绩让他们折服。好妹妹,你说,接下来我们为了话语权,是不是应该再做点什么?”
章文瑛对于穿越的金手指早已江郎才尽,只能利用一下自己的专业知识。她咬牙道:“不如我们开办一所女学,只招收女弟子。”
在姐姐似笑非笑道目光中,章文瑛知道自己像刚穿越来时那样又掉进了她的套路,接下来又要给她打黑工了。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果然如此。章文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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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孤山书院的优秀前例,女学很快就建立了起来。只是闺秀们相比书生的文化知识层次毕竟低了些,章文瑛只得将女学定义为女性蒙学,并从《千字文》、《孝经》、《列女传》这种蒙学经典开始教起。
相比起充满着封建主义糟粕的《女训》、《女诫》、《女论语》这种所谓的女性教材,章文瑛宁愿选择记载妇女事迹的《列女传》教授。比起后世演变成《烈女传》的那些糟粕而言,西汉刘向所著的《列女传》虽有贞顺节义,可也兼顾仁智贤明。《晋书列女传》虽糟粕颇多,但仅凭谢道韫和荀灌的事迹便可激励众多女子。
望着眼前的教学内容,章文瑛心道,还不够。
她的目标并不是培养出标准的古代闺秀,循规蹈矩只会将话语权拱手让人。
她闭上双眼,最终睁开眼时,叫来了春桃。
“我教娘子们骑射?”春桃急得直摇头:“不行的不行的!奴只是一个婢女,怎可教授那些贵人。”
章文瑛有些不耐烦道:“百里奚亦只是个奴隶,照样成为秦国宰相。你只管教便是,若是谁不想学不强求。”
小侍女唯唯诺诺地应了。
章文瑛闭目依靠在如今最时兴的交椅上,听着春柳念着章文瑜的致信。孤山书院邀来了方干和诗僧贯休,如今已按照章文瑛制定的制度教授儒家五经和史科。
“我制定的制度么?”章文瑛冷笑一声“不,哥哥,那只是我规定的制度向儒生们妥协的产物。在女学中,你将会看到真正由我制定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