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看怪物似的看她,“不疼吗。”
卓玉道:“还好,雕琢的时候感觉不太到。”
杨思摇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等着。”他快步走出柴房,很快拿着一只小罐子进来,叫卓玉自己取了里面的东西涂抹伤口。卓玉往里看了看,是罐膏状的东西,微微发黄,隐隐散发出油脂的气味。杨思道:“这是獾油,治烫伤的。”
“哦。”卓玉伸手挖了一坨要涂,想起洗衣时的皂粉,又抿回罐里一半。杨思把她抿回去的一半又抹到她手上,“都涂上,厚涂。”
卓玉乖乖涂好,杨思把手里的小罐子塞到她手里,“每日涂抹,蹭掉了随时补,手少沾水——这几天就不要干活了,我帮你和师父说。”
卓玉道:“不不不,不用,也没多严重,不耽误什么。”
杨思肃了面孔道:“不严重?我以前有个同乡,也是手上受了伤,没能及时治疗,后来伤口烂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大,最后不得不把整只手砍掉,郎中说如果再晚一些,连胳膊都要砍掉。”
卓玉有点被吓住了,喃喃道:“真的假的。”
杨思冷哼:“骗你干嘛。”
卓玉紧紧握住那个装獾油的小罐,不敢再言语。杨思见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满意道:“好了,都后半夜了,快回房睡觉,我也要去睡了。”他转身往门外走去,走至门口,又回过头来嘱咐:“记着,伤好之前不许再做这些!”
~*~
次日吃罢早饭,杨思便向关师傅说了此事,几个师兄弟听闻,纷纷赶在上工之前来向卓玉表示关心。李狗儿懊恼道:“都怪我粗心,竟然都没发现你受伤,早知道昨天就不该叫你干活。”他说着,唤来秦懋,交给他一只钱袋,道:“去回春堂买罐烫伤膏来。”
秦懋拉着小月儿一溜烟儿地去了,卓玉道:“呃,杨思昨天已经给了我一罐獾油,够用了。”
李狗儿看了看杨思,似乎有些惊诧,不过他很快收起表情,道:“你这伤且要养几天,一罐獾油怕是不够,多备一些总是好的。”
杨思在一边不阴不阳道:“大师兄这回可是出了血了,回春堂的烫伤膏,怕不是得三个大子儿。”
其他几个师兄弟,包括卓玉在内,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李狗儿道:“我在你们中年龄最大,是兄长,理应照顾你们,花些钱也是应该。”
杨思笑道:“师兄的钱还是省着点花,花光了还怎么讨媳妇。”
李狗儿脸皮薄,听了这话,面上沁出一片绯红,杨思便不再打趣他,自言自语一句:“走了,练手艺去了。”便往玉雕坊走去,其他几人互相看看,也都跟着去了玉雕坊。秦懋屁颠屁颠地跑回来,把烫伤膏和钱袋交给李狗儿,“大师兄,买回来了,三个铜板。”
李狗儿将药膏递给卓玉,又从钱袋里掏出两个小铜子儿给秦懋,“你的跑腿钱,买糖去吧。”
秦懋欢呼一声,转眼和小月儿又跑没影儿了,李狗儿在后面喊:“别玩太久!误了上工时辰,师父又要骂你!”
远远地,秦懋的回话传过来:“知道啦!”
李狗儿又是无奈又是纵容地笑了笑,转过脸来见卓玉还在,略一思索,道:“那个,老四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你别和他计较。他以前过得太苦,刚来的时候刺猬似的,说话句句伤人,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卓玉难得对雕刻之外的事情起了点好奇:“他以前经历过什么?”
李狗儿欲言又止,道:“……唉,有机会让他自己和你说吧。”他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拍拍卓玉的头,“你现在孤身在外,以后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他的手宽厚而温暖,令卓玉想起醒来那日窗外透进的午后阳光。那天也是他,用手摸她的额头,告诉她要好好休息,安心养病。自她到这里之后,他是待她最温柔、最耐心的人。像翠儿,像娘亲。
卓玉有点想哭。她想家了。
隔了些时日,杨思捧着一张画好的玉雕样子交给关师傅,道:“师父,前些日您留给我的题目,我完成了。”
关师傅放下手中活计接过来看,画稿勾勒出一块玉牌的样子,其上描着凿壁偷光的图案,只不过原本故事里的男孩子变成了一个穿着粗陋、梳着双丫髻的女娃娃,他挑起眉头:“哦?这作何解?”
杨思道:“所谓天才,无外乎天赋、辛勤和头脑灵光。乐于读书,便是天赋,手不释卷,便是辛勤,想出凿壁偷光的法子,便是头脑灵光。这些放在男子身上或许并不罕见,但若是一个女子,特别是家中穷苦的女孩子,愿意读书,且能想出这种办法读书,那便比男子不知要珍贵多少倍,称为天才,毫不为过。”
关师傅听着,连连点头,末了,满意地笑道:“就说你小子有些头脑。唉,可惜我没福气,没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杨思忙道:“都说师徒如父子,何况您对我有再造之恩,在徒弟心里,您与亲父没有区别。”
关师傅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却还强绷出一副严肃模样,“就你会说话,得了,别哄我高兴了,该干嘛干嘛去。”
杨思对师父深深一揖,转身退出隔间。关师傅摩挲着画稿,长久地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