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姜氏算什么?!我会率领鸠兹的铁骑,推翻这腐烂的王朝!!”
江兰屿冷眼旁观,待他咆哮稍歇,才平静开口打断了徐宴清的自我沉浸。
“徐宴清,你难道没有发现?在你的故事中,用一些表面现象断章取义,试图否定朝廷的主流和本质,用细枝末节来涂抹美化他人。”
“你什么意思?”徐宴清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声音变了调,尖锐刺耳,“我所言,皆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言!亲耳所闻!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何立场质疑我?!”
江兰屿不为所动,摆了摆手,示意徐宴清冷静下来,然后才缓缓开口:“诚然,张敬骁勇善战,可你也不该小瞧西京的李霁云,他能从镖夫做到大将军,被赐西京国姓,自是不凡之人。”
“更有人重金雇佣阿萨辛保护他,足见西京对其重视。擒贼先擒王,当年张敬谋划明暗两路刺杀李霁云,你与何明共事多年,不应该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这些消息吧?去时高手十一人,归来仅剩何明一个活口,还是那人玩心大发,故意放他回来传话,这些人都是她杀的,让张敬趁早灭了这个想法。”
江兰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君绾玉,当事人悠然欣赏着壁画。
“当年李霁云率军围城,你可知,西京与瀛洲边界绵延数千里,同一时间,西京军亦在围攻其他几处边境重镇,那些城池,无一不是战略要冲!你若跳出宛陵一隅,便能看清,此乃西京向瀛洲施加压力的整体布局。
江兰屿双手环拱,向斜上方虚虚一揖:“两位帝王心不可测,谈了整整五月,所谋之事无人知晓。西京为施压,令李霁云破城,朝廷未曾料到西都州牧赵叔冀会袖手旁观,不肯出兵支援宛陵。宛陵粮尽援绝,城破后,李霁云也并未屠戮百姓,对于瀛洲官兵也只是劝降,你真以为解甲兵能成功混入百姓中逃脱?李霁云征战多年,是兵是民,一眼可辨!士兵何其无辜,战败者总是活的不光荣,张敬性情刚烈,宁死不降,于公于私,李霁云都会成全他这份忠烈之名。”
“只是张敬的结局实在令人悲痛,他用生命诠释忠诚,换来的却是帝王无情的算计和不义。”
江兰屿一字一句道:”宛陵之战,没有胜败,皆是英雄。“
此言一出,徐宴清立马红了双眼。
“诚然,贪腐是毒瘤,需要整治,权贵圈地,罪无可恕,但你徐三,不应一概而论,你无力惩处真正元凶,只敢抓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来满足你追求极端正义的虚假内心。”江兰屿步步紧逼。
“商人重利,固然可恶,高价雇老兵说书,在你看来是羞辱。但你何曾想过,朝廷对这些老兵没有落实安置制度时,这份看似屈辱的活计,却是他们这些丧失劳力、孤苦无依之人,唯一能养活自己的生路?”
“巧言令色!”徐三眉头紧锁,厉声反驳。
“你是行武出身,家境贫寒,幼年丧兄丧父,却一朝中得进士,有此成就,莫不是和我一样,掉下悬崖,大难不死,得高人指点?”
江兰屿目光直刺徐三心底,“恕我大胆猜测,仔细查访,或许在鸠兹某处,还能找到一位真县令,而你——徐三才是你的本名,几年前那场流寇攻城,怕也是你自导自演,甚至……你连妻儿的性命都算计在内,只为博取鸠兹百姓的信任,煽动民心……”
“住口!!小人之心,正义的实现需要善意的欺骗和牺牲!!”徐三急切的打断江兰屿的话,癫狂道,“扫除一切不公的道路上,牺牲个人或其他人的利益生命在所难免。”
江兰屿无视他的咆哮,不避不让,继续分析:“你曾也是张敬的死忠,或许最初也真心为百姓做过些事。但你被权力和拥戴的幻象冲昏了头,误以为这种感觉,是心灵的真正愉快。”
他将这段时间遇到的桩桩件件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你哄骗外面那些张敬的死忠,让他们彻底对朝廷的无所作为失望,你诱使城中商铺掌柜背叛东家,赌上身家性命与你豢养私兵,你抓些无足轻重的小恶来惩治彰显你的公正,在鸠兹拥你为土皇帝,祸乱人心,倒果为因,你所谓的扫除不公,不过是在制造更多的不公与痛苦!”
徐三的脸色在江兰屿的指责下变得铁青,声音凄厉怨毒:“若朝廷有所作为,鸠兹如何会有如此多悲伤的事?若朝廷有所作为,我徐三与江侍郎,又如何能瞒天过海,在鸠兹做着你所谓的土皇帝?虎毒尚且不食子,若人间真有真情,我又为何能见到一场父弑子,借刀杀人的戏码?”
他踉跄着扑到张敬的祭案前,手臂狂乱地扫过,贡果香炉一扫而空:“张敬愚忠,宁死不降,我爹效忠于他,不愿做解甲兵,不负责任丢下孤儿寡母一起去死。”
徐三抬头,眼神变得毒辣:“我们的朝廷,对老兵从来都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我煽动城中百姓,开始说解甲兵的闲言碎语,我原不想他们过的潇洒,却没想到他们也是日日活在宛陵战败的阴影下生不如死!那些视尊严比命更重的老兵,如何受的住商人的折辱?那个自焚的老兵,就是在众人的唾骂和商人压榨下,承受不住才寻了短见!我不过是……推了他最后一把,他连个后人都没留下,但你也看到了,”
徐三的声音带上一丝病态的得意,“我和他们不同!每次点兵台的定罪,我都会让他们坐在正中央享受,我优待老兵,我能给他们养老送终啊!”
他眼眶已经湿了,心中无限悲哀却大笑着:“我决定逃离鸠兹去外面看看,可世道艰难啊,我一无所长,根本没法安生立命,所以吃苦不能成为人上人,吃人才可以!”
“回鸠兹途中,我遇到了真正的徐宴清,他是朝廷派来鸠兹的新县令,就跟刚才我和你们说的一样,我将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他听,他听得痛哭流涕,决定帮我……他把他的告身,他的身份,都给了我。”
“徐宴清在背后为鸠兹的发展出谋划策,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后来鸠兹慢慢好起来了,我们也有了分歧,他竟然开始不听话,对于不听话的人自然是要关起来。”
徐三诉说着,脸上交织着回忆的混乱与谎言的麻木。真真假假,已经无法再辨认整个事情最终的模样。
或许,这世上没有真相,只有每个人看待事情的视角,人生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徐三布满血丝的双眸中,最后一丝清明被混乱而炽烈的火焰吞噬,他突然异常平静的看向江兰屿和君绾玉,颓然地认命般的跌坐了下来。
“那你们,就一起陪我去死吧。”
注释:
告身:告身是官员的上任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