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没有点头,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任何一丝表示他听到了的细微动作。
方才那被打破的沉默,以更汹涌、更粘稠的姿态,瞬间反扑回来,死死扼住了整个殿宇的咽喉。
温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陛下,梁婕妤引邪祟入体,可有叫国师去一探究竟?”
温招清楚,常青断定的皇后干的好事,可那在佛堂的邪物,只有常青去了佛堂,不知他有没有看到?亦或是阮时逢在框她,有什么阴谋……
常青闻言一顿,随后点了点头:“朕唤阮爱卿去了佛堂。”但他隐瞒了在皇后那发现的稻草娃娃,只是说他找阮时逢去过。
任谁都能看出,常青在偏袒赵灵汐,赵灵汐便是当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可偏偏温招像是想起了什么,睫毛轻轻颤了颤,轻声道:“一尸两命……就如此了吗……”
常青愣住了,他和温招都是聪明人,只是他没料到温招会这么胆大,直接揭开了帝王决策的遮羞布。他抿了抿薄唇,声音有些沙哑。
“灵汐如今……还动不得。”
常青的声音很轻,像殿外飘进来的碎雪,落在温招耳中却格外刺耳。她忽然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极淡,那笑意却半点没沾进眼底,反倒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得人发颤。“动不得?”
她重复这三个字,尾音微微挑着,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皇上这话,是说她赵灵汐动不得,还是说她那位手握兵权的父亲,动不得?”
话音落时,殿里的风都似凝住了。烛火“噼啪”跳了一下,将常青骤然沉下的脸照得明暗不定。他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指尖猛地攥紧了腰间玉佩,指节泛白,猛地甩了袖:“此事招儿不必再提。朕……自有计较。”
“计较?”温招望着他,眼底那点残存的暖意彻底散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凉寂,像被寒潭浸过似的,“那皇上打算计较到何时?”她往前半步,裙摆扫过地面,发出极轻的声响。
“等到来年阶前的玉兰开了又败?等过了年节,守岁的烛燃成灰烬?还是等梁婕妤的魂魄在这深宫夜里哭够了,连轮回的路都记不清了,连自己是怎么没的都忘了?”
常青闭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有些事……不是朕不愿。是朕……不能。”
是啊,他不能,保皇一派的大头不就是赵灵汐的爹吗,在这种时候自断一臂,他常青如此聪慧怎会如此。
温招忽然笑了。那笑意漫过唇角时还带着几分释然的轻飘,落到眼底却只剩一片空荡荡的凉,像被风卷走最后一片叶的枝桠,连残影都淡得快要散了。
她抬眼望向常青,声音平平静静的,却字字都像浸了寒潭的水:“若那日被暗害的是臣妾呢?若此刻躺在棺木里、连魂魄都不得安宁的是臣妾呢?”
她顿了顿,看着他骤然僵住的侧脸,轻声追问,“皇上是不是也会为了那所谓的朝堂稳固,任由凶手在眼前笑盈盈地请安问暖,把追查的日子一拖再拖,拖到连血腥味都散干净了?”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花的轻响。常青垂着眼,指尖不知何时已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似的红痕。沉默像潮水般漫过梁柱,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眼,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会有那一天。”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着未说尽的痛悔与决绝,一字一顿道:“朕定会护着你,拼尽一切也会护着你断不会让你……再步寰儿的后尘。”
最后几个字落时,常青喉结狠狠滚了滚,像是把什么滚烫的东西硬生生咽了回去。温招看着他眼底那片挣扎的红,忽然觉得这殿里的暖炉再旺,也焐不热眼前帝王的心。
她看着他,看着她上一世侍奉了那么多久的夫君,看着她上一世爱慕了那么多年的帝王,温招慢慢笑了。浅浅的笑意先从她眼尾漫出来,像初春化雪时檐角淌下的细流,无声无息顺着脸颊往下淌。
梁婕妤不懂,后宫的嫔妃们依旧不懂,先动心的人,只会成为败者。帝王心,暖不透,捂不热,猜忌、权势、利用……她们不过是她稳固地位的棋子罢了,用过了…随意一丢,挂在树梢、撇在山谷、亦或是像温招前世一样被丢弃在乱葬岗。
上一世的常青,怎会不知她是被冤枉的,他或许是爱过她的,可他更爱自己的地位,更爱自己的江山,更爱他身居的皇位……
初逢之际,一眼倾心,心遂笃定,以为得半生之归处;然终至,却发觉全盘皆误,尽皆付诸东流。
恨吗…该恨谁……怨吗……又该怨谁……恨帝王薄情还是怨自己的一腔真心……
一生荣枯,沉浮数十载,终不过风卷云散,转瞬便成他人唇边淡言之笑谈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