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嘴唇颤得更厉害。
“公主若是还觉不够,我还有话说。”陆婉君的手搭上她皓腕,指尖不偏不倚压住脉搏。
她的眼极其明亮,似要照出大公主心中所有的不堪。
突、突、突。
李瑶的脉搏在跳,一颗鲜活的心正透过清亮的眼睛,诉说满腔纠结苦痛。
“我已知晓念珠化鬼的来龙去脉。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杜钊一人仗着驸马的权势,蓄意勾引,欺压无辜的婢女念珠?念珠此生别无所求,只求当个体面的女官,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
“她一颗真心待你,你也要学杜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装聋作哑,只做不知!?”
李瑶下意识想说自己不知。
李瑶没办法说自己不知道。
她亲眼看着那个姑娘被张女官领到跟前,规规矩矩叫她殿下,因她随口一句夸奖而眼眸发亮,晃着满头小辫,像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总在她眼前晃悠。
有次,李瑶倚着美人靠乘凉,女孩正给她剥葡萄,她随口对女孩说:“念珠,年后,我送你进宫。”
进宫当妃子,谋一桩好前程。
正好用她磅礴旺盛的生命力,重新唤醒帝王老迈的心,垂怜他同样青春正盛的女儿。
那时候的念珠点头,笑容灿烂而热烈:“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念珠可愿意当女官了,这真是世间姑娘家最好的去处了!”
李瑶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从那天起,李瑶的心口开了一道小洞,日积月累,逐渐溃烂。
这些情绪太沉太重,叫她每想一次,都喘不过气来。不过只是个奴婢,她的命算什么?
当李瑶抓到杜钊与念珠偷情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勃然大怒的李瑶叫人狠狠打了她三十大板,念珠哭得死去活来,她拼命大喊着殿下,不求饶、不说好、不说坏。
李瑶嫌吵,让人堵住她的嘴。
眼盲心瞎,便可不受尘埃困扰。奴隶嘛,是最不值钱的牲畜,打死就打死,又何必在意?
念珠化作了鬼,来找她索命。
李瑶想:嘿,哪来的孽障,不知道她身为天家公主,自有皇族贵气庇佑,怎会被她这样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牲畜所害?
念珠没有伤害她,反倒是她痛痛快快地大骂念珠,骂她下贱、恶毒、贪婪、自私自利,羞辱她是个不知检点的□□,和她那匈奴出身的母亲一个样。
恶鬼尖啸,张牙舞爪。
李瑶用开过光的佛珠打退了她,但念珠临走前问她:“你为什么只打我,不找驸马算账?这种事,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到吗?”
打驸马?
那是她的丈夫,她的命,她用尽真心捧着的人。
她打他作甚?
满腹心思的她,那晚和晚归的杜钊吵了一架。杜钊怒极,质问她为何总是揪着一点错处不放,她从前不会这样对他。
从前?
杜钊怎么能和担惊受怕、倍受折磨的李瑶说从前?
李瑶猝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满腔怒火失了方向。
从前的李瑶是金枝玉叶,失了母亲后的李瑶没了转圜,夹在父皇与兄长之间左右为难。
她学会了看人眼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揣度父兄的心意。
因为,她年纪到了,可以成为和匈奴联姻的新娘了。
杜钊可曾体验过即便身为天潢贵胄,却如同货物般被人打量、买卖的恐惧吗?
这天家公主的出身,究竟是她的福,还是她的孽?
还好,父皇垂怜她,没有推翻母后求来的婚约,把她嫁给了杜钊。
那是将李瑶捞出泥潭的松柏。嫁了人,就不需要担心,战败后被送去和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