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君一口气吐完了晚饭,额间布满汗珠。劈手夺过茶盏漱口,又狠狠灌了水,陆婉君发白的唇有了些微血色,她转向念珠:
“念珠,王大为什么要把你做成冤魂,你知道吗?”
“应该是杜钊的主意。”念珠答。
“杜钊大概是真喜欢我吧。我故意和他说,公主性情暴虐,若我没名没分跟着他,没什么保命的东西,哪天被公主害死了都不知道。”
“我那时候只是和他逢场作戏,不知道这家伙发了什么癫,过两日喝得醉醺醺的到我屋里,拿出了盖好官印的纳妾文书。说他已经疏通了关系,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公主伤害我。那官印不像作假,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在公主眼皮子下,弄出了这个。”
陆婉君借着月光,认真端详纸上暗红官印,心头咚咚咚地打鼓。官府用的印泥均由杭州供应,成品色泽较之一般印泥更暗,但借光一照就会透出细腻油光,用于区分真假。
这枚顺天府的官印是真的。陆婉君合眼,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郁夫人给的名单。
念珠还在继续:“陆姐姐,你那么聪明,应该找到我藏在字画里的情报了,对不对?”
“念珠,你说的是这个吗?”见陆婉君陷入沉思,季衍主动掏出纸条给她。
“对。”念珠颔首:“这些都是杜钊喝醉酒后说的,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能先记下来。后来我听说是前线战事吃紧,买了地图一看,才知道他原来说的是运粮的事情。”
”听他的意思,这事不是他做的,但他对此非常清楚。“
“我怕他发现,就把东西都藏了起来。至于杜钊为什么想杀我,我猜是因为他隐约觉察到我在调查他,正好公主也发现了我和他的事情,怕我抖出来惹出更大的祸端,干脆先下手为强,一了百了解决我。”
“我死之后,那个叫王大的家伙把我变成冤魂,交给了杜钊。当我再次醒来,杜钊要我交出纳妾文书,交代我到底对他密谋的事情知道多少。我不肯依从,他便敲锣控制我,逼我杀人。”
“这段时间,我杀了好多人。对不起……”
神思恍惚,念珠喃喃,眼泪又一次涌出眼眶,随着夜风吹来了亡者的呜咽。
“你既然告诉了公主有关纳妾文书的事情,为何不告诉公主杜钊的图谋?”季衍问。
陆婉君替季衍回答了这个问题:“三郎,她不敢说。”
“大公主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她只爱听自己喜欢听的话。一旦她认准了一件事,你越反驳她,她越会变本加厉地回击。她心里认定了念珠是勾引杜钊、心思不安分的人,便绝不给她辩驳开口的机会。若我没猜错,她甚至用污言秽语侮辱你,对不对?”
念珠没说话,只是默默移开眼睛,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冷冷皎月,倒雪相映,照亮了念珠神色黯然的脸。
陆婉君抚着她发凉的脸颊,轻叹:“念珠,你受苦了。”
她无意为大公主辩驳,更打心眼里怜惜眼前这个屡次遭受不公对待的女孩。
“陆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这些有关我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念珠吸了吸鼻子,小声问。
“我去了你生前居住的屋子,翻过你留下来的书籍。一个人读书的所思所感,总会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主人的真性情。对照张女官和小雨、秋芷的话,更让我坚信,你对未来充满期待,有自己的想法。”
“而你房间的那些书,除了经史子集,大多与宫廷礼仪相关,尤其是那本《女诫》。《女诫》乃是我大乾女子必学之典籍,更是我朝录用女官时必考校的一本书。虽然你未做批注,可书角仍有翻阅痕迹。结合你在公主眼前的表现,你的出身和血统,我便猜想,你应当是想借公主引荐,成为一名女官的。”
“我一直认为,这件事上,杜钊作怪的可能性更大。故而伪造纸条,意图激怒杜钊,引他露出马脚。公主超乎寻常的反应,加倍刺激到了心灵扭曲的杜钊,他今晚放你出来,大概是奔着杀我来的。”
“陆姐姐,你好聪明呀。这些都让你推算出来了。”
听出陆婉君话语里的赞赏,念珠娇憨一笑,眉宇间重新流露出少女的朝气:“陆姐姐,你是第一个认真了解我的人。谢谢你,愿意读我写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