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畅那张本来面前算老态文雅的脸,此刻小人得志,精锐的眼睛撑起松弛发肿的眼皮,叫嚣道:“你是觉得掉进公海还有生存几率吗?”虞婳却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里是正在生产的机械,但看不出是什么机械,不过照片一角是一个熟悉的人,翔鸟那边的kev总。李畅不明白:“你什么意思?”虞婳平静到底,字字如珠坠:“你为翔鸟保守秘密,但翔鸟在你背后阳奉阴违在造evtol,用的就是我的设计,他们好像完全没有管你是不是会因为商业间谍罪进去坐牢,你知道吗?”李畅脸色一变。怎么会?翔鸟那边明明答应他不会现在投入生产的,说好了等他的新设计图。虞婳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确被翔鸟耍了。翔鸟和李畅两个小人遇到,果然是你小人我比你更小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盟友精神可言。看他还在犹豫,虞婳淡声落下事实:“evtol航行标准公布的紧要关头,你觉得唯利是图的翔鸟会停下来吗?你的牢坐定了。”一时间李畅的大脑要爆炸。肯定是翔鸟要抢占市场,所以骗了他,偷着拼命生产,但是未来抢占得越快,就意味着盈利越多,他的量刑就越重。虞婳看见了李畅的表情变化,她紧追不舍:“这就是你一心维护的好搭档,你确定还要替他们保守秘密?”李畅反讽她:“我就算不替他们保守秘密,也不能帮你。“虞婳眼神一瞬不瞬盯着他:“如果你把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告诉我,我去阻止翔鸟制造,你比我清楚,翔鸟一旦制造受阻,对飞鸿也是有利的,我们可以站在一条线上。”李畅惊疑不定,垂下眼一直在极速斟酌掂量着:“…就算我不说,你作为飞鸿的女主人,也得阻止翔鸟制造。”虞婳却淡声:“我在evtol设计上留了一个巨大的bug,我没打算阻止他们,等他们上市了被大批量订购的企业发现,翔鸟赔钱都会赔到死,我又为什么要花力气叫停?”李畅后知后觉,虞婳给他挖的坑远远不只是当时的监控视频。他背后一凉。如果周尔襟不出事,虞婳不说,到时候翔鸟爆雷报复的就是他。他怕是比坐牢死得更快。李畅内心激烈争斗着,判断着哪一条路才是他应该走的路,就算他现在去向翔鸟投诚,怕也是无法阻止生产了。更何况他之前已经够投诚了,翔鸟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虞婳可能才是他破局的关键。更何况就只是一些信息而已,虞婳又没有要他做什么。犹豫之下,李畅终于开口:“翔鸟打的就是让周尔襟彻底消失的主意,那天一开始翔鸟就用造浪器在附近造出巨浪,等船上的其他人去联系能抵御风浪的大船。”“换船的时候,翔鸟的人直接绑住周尔襟的手脚扔进公海里,不是喂鱼都会沉底淹死,我没有在现场,也是听他们说,但这个消息99都是真的。”虞婳下意识扶住了身后的桌子,好像瞬间失去了力气。只是李畅一时还看不出:“我知道的已经说完了。”虞婳却仍然强撑一丝力气:“如果你选择说的是假消息呢?”李畅却出乎意料的确定:“如果你老公回得来,大可以选择报复我,我能保证你老公一定回不来,因为我看了那个现场视频,螺旋桨位置扔下,就算不溺水不被鱼吃,也很容易被螺旋桨打得四分五裂,周尔襟可能现在已经不是完整的一具尸体了。“虞婳整个人好像都虚了。李畅喊着应该放开他了。虞婳却轻声无情说:“周尔襟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出去,他回不来你也别想活着。”李畅面色一变,而她不管身后李畅发疯地大喊大叫,被保镖扶着走出来。跌跌撞撞路过学会的宴会厅,无良媒体又发现了她,还追着她问:“虞小姐,你脸色很不好,周生是真的出轨了吗?”虞婳欲走,对方还拦在前面拉拉扯扯不让她走,但她的表情已经控制不住,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对方还用摄像机几乎要怼她她脸上,挡住她的去路。她想发火,但是又没有力气,连叫保镖帮忙都做不到。保镖只是稍微格挡。她怒急攻心,就在她要倒下之际。忽然一个人出现,从她身后越过她,遮住了对方的镜头,男人润和的声音冰冷响起:“虞工暂时不想回答这种非专业性的问题,学会本身也只允许和航空学术有关的媒体进出,你是哪家媒体,看来要和主办方沟通有老鼠进来了。”对方媒体立刻被他问得脚步慌乱:“我当然也是正经媒体,只是今天一时没有办到通行证而已。“男人高大的身影遮在虞婳面前,把她护在身后,曾经看起来不靠谱的同龄男孩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东西留下,人可以走,如果看见了你们写任何一条造谣,飞鸿都会诉诸法律。”不知道对面还做了什么,但虞婳看见对方从相机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卡片递给陈恪。虞婳完全是瘫软的,但偏偏如此,站不住后全身力量都顶着鞋尖,把她的伤口顶得剧痛。本来已经要好的伤口要再度迸裂。陈恪收了对方的内存卡,回头才发现保镖死死扶住虞婳。陈恪窥见她面色,声音软了几分:“你怎么了?”虞婳当然不可能和他说周尔襟出事了,陈恪是外人,不能听周尔襟的事。她只是保守着秘密,把一切异常都归咎于自己的伤,勉强轻声说:“脚上…有伤。”陈恪视线往下落,关切说:“去宴会厅旁边的小茶室坐一下。”扶着她进门,落座在沙发上,虞婳几乎是摔在沙发上,她已经无力支撑身体。一旦想到周尔襟可能…她几乎都无法呼吸,有一种胸腔薄如蝉翼马上要爆开的感觉。但她坐下,陈恪走到她面前,曲起长腿,要俯身替她褪掉鞋子,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虞婳下意识一缩脚。他跪下去那一瞬间,她立刻想到周尔襟蹲下身帮她脱鞋。陈恪也似乎意识到她的排斥,下意识停顿了一下。片刻,他垂眸笑语:“不知道你现在边界感这么强了。”他说的话好像没什么,但隐隐就是不舒服,她以前也不可能让他帮忙脱鞋看脚。虞婳不愿意他触犯周尔襟才能碰的边界,明码摆出来:“一直都是一样的。”陈恪慢慢站起身来。以前虞婳把他当成姐妹,从来没有察觉过原来他这么高,站起来挡住了落在她脸上的光。对方曾经偏清秀的外貌,在年岁加成下,现在已经变得轻薄,透露出原本骨相,显出几分成熟稳重,无框方镜后的眼睛温和:“你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们在学校里骑自行车比谁先到报告厅,结果你的车卡死摔了一跤,那个时候我帮你揉脚踝。”虞婳完全不记得了,她没有精神叙旧,她面色苍白:“我想自己休息一下可以吗?”对方却没有走,而是低声问:“那怎么把我删掉了?还是说,是周生让你删的?”虞婳不答他,只是摆了摆手。保镖也终于意识到了,把陈恪请了出去。对方似乎不愿意出去,但其中的纠缠虞婳已经无力去听。缓了几乎几个小时,虞婳才勉强能站起来。在她的要求下,司机送她回到研究所,所有人都走了,天色渐沉未沉,一片深调的灰色倾覆。试飞的evtol还在原地,车门都没有关上,她遗落的面包果也还在那里。虞婳跌跌撞撞坐到那辆evtol上,之前约好了等生产完要和他一起坐他们共同托举的结晶,但现在只有她坐在那架evtol上,冰冷的坐席让人血液凝固。她看向旁边的面包果,许久,她手微颤着打开了老师没有吃完的那盒面包果。浅黄色的果实像黄油面包。好像听见周尔襟笑问,不是等我回来一起吃面包果吗?他现在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在的时候,她偏偏不珍惜。一向爱干净,但她此刻直接用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那股酸得透顶的味道塞满口腔。不是正常的酸。虞婳才意识到老师今天为什么吃了一块就不吃了。这个面包果是坏的。怎么偏偏今天是坏的。她今天想陪他尝一尝。虞婳闭上眼,无法压抑这一刻翻滚上来的心绪,滚烫的眼泪从眼角灼烧着皮肤落下。怎么偏偏今天是坏的。风安安静静地吹过来,都是幽静的,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地坐在那里,如果不走近,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个人。她以为要走向幸福的一刻,原来是虚幻的。这辈子可以幸幸福福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到老,这只是她的幻想而已。她的人生总是如此不公,刚刚得到什么就要让她立刻失去,再好的东西都不属于她。但什么都可以,这次偏偏是周尔襟。她宁愿从来没有享受过他对她的好,宁愿没有融入他的家庭享受他父母爱她,没有被他保护过。她只想他还好好的,哪怕永远和她只是点头之交都可以。那股酸坏的粉感塞得她喉咙胀痛,可她又拿起一大块,在越来越漆黑的天色里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塞都不管吞不吞得下去。那股发酸的感觉从她喉咙里腌到鼻腔,眼泪无法控制地安静流下。虞婳用力吞咽着,连同果核一起咽下去,食管火辣辣地疼,那股酸坏的味道让人难受。清晰的疼痛让人反复想起他笑着说怎么又不和哥哥吃面包果。她陪他吃了。但他不在这里了。夜色像是窒息的海水,从天边开始从浅蓝变成深蓝,倒灌进她身体里。等被保镖送回去,虞婳甚至都没有能力回到房间,她疲惫地拖着脚步,在会客厅就瘫在地上,失去全身力气地慢慢闭上眼。鼻腔口腔都干得好像被略高的体温收干水分,干得发痛,她却没有心力去哪怕喝一杯水。周遭安静一片。半夜,她已经在地毯上沉沉睡去,没有看见她散落在旁边的手机忽然一亮,陌生号码跳出一条信息。莹莹光线下,那条信息黑白分明,只两个字。“是我。”:()迫降雪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