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夜,阿彩与乳母按照惯例前往唐国府布置毡帐。
母亲高氏、舅母鲜于氏、叔父长孙敞与兄长长孙无忌又反复确认宾客名单。
“这个王无锝是什么人?”长孙无忌有些疑惑地问长孙青璟。
“利人市的一个商人,大概与舅父相熟,你不记得了吗?”长孙青璟故作镇定地回答,“‘库直’被卖了,他答应替我找回来。”
兄妹二人对视片刻,当兄长的明显有一种被设计的不祥预感。
“你没有耍什么花招吧?”长孙无忌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这几日一直被关在家中,能使什么花招?——你看这名单上的字,不是舅父临走之前写的吗?”
“你们二人不要再多争论,不管来客是商人还是儒生,一切照着你们舅父安排的悉心接待。明日我把你们从叔父、几位阿姊还有无逸一起叫来。下婿却扇障车时我们长孙家高家一定要声势浩大,压过李家迎亲队伍。可好?”长孙敞笑道。
“那自然好了。”高氏与鲜于氏齐声道,“要是冷冷清清的,娘家这边多没面子。”
一家人商议已定,长孙敞告辞离去,高氏少不得亲自送别。
其余人又开始检查嫁妆有无遗漏。反倒是长孙无忌心不在焉、忧心忡忡,总是有意无意间向舅母追问“下婿”细节。
“有人欲盖弥彰哟。”长孙青璟一边摆弄着礼冠上的博鬓,一边嘲讽道,“要不明天竹杖给我,你来嫁!”
“你……”长孙无忌欲言又止。
“你们两个不要胡闹。”鲜于氏笑道,“无忌再去把我写的婚礼流程看熟——你记得,每开一道门,就让新郎吟诗一首,不准递纸条!到了正堂,也不准让妹妹随随便便就被接走,逼着新郎继续吟诗、唱歌、舞蹈、弹琵琶、投壶、舞剑……无一不可,须得把长辈女眷们都哄开心了我们才放人。你可听明白了?”
“不用这么为难人吧?”
“臭小子,你是哪家人?”鲜于氏将他推出屋去,“妹妹要试婚服了,你先出去……”
长孙青璟在舅母催促下试穿吉服,选择发型和钗钿。一番周折之后,鲜于氏方才想起检视长孙青璟拜姑舅时呈上的鞋袜靴针脚是否细密牢固。
反复确认之后,鲜于氏才命人将这些礼物装函。
长孙青璟沐浴后被勒令好好休息。她却绾起浓密蓬松的长发,碎步跑到母亲住处,推开门扉。高氏正双手合十,跪在佛龛前祷告。
少女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狸猫般走到母亲身边。她并非虔诚的信徒,但是愿意陪伴那些深切爱着自己的亲人祷祝。难得的是,亲人们也深信青璟比自己更加笃信佛法。
“阿娘,我陪你。”青璟跪在母亲身侧,低头默念,“愿外祖母与郑氏舅母百岁无虞,愿母亲福寿安康,愿兄光耀门楣,愿舅父平安归乡也,愿舅母平安分娩,愿……”她几乎把每一个关注过自己的亲人都祝福一遍,却不太在意为自己许愿。
高夫人回过头:“我觉得心中钻进了一只无序的蜘蛛,忙忙碌碌,含辛茹苦,结着一张凌乱的网。”高夫人的祷告似乎已经结束,转而将不再细腻的双手拢上青璟红润的脸颊,母女双额相抵。
“阿娘也不清楚,这样匆忙的出嫁对于你是福是祸?你舅父与叔父都说这门婚事是不幸中的大幸,连无忌也总暗暗责备我杞人忧天。可是我只觉得你和我当年一般命苦——”一切并非出于理性的、情绪化的琐屑记忆涌上了这个中年妇人的心头。“我并不怨恨你外祖父,但是免不了想起他当年在吐谷浑打了败仗后,就听从幕僚、亲友劝说,匆匆安排我成为你父亲续弦的往事。今天看到你对着铜镜发呆,只觉得母女的命运轮回,心中实在痛楚。”
“啊,这事我记得舅父说过,无忌也说过。”长孙青璟侃侃而谈,“外祖父并非无能之人,只是先皇刻意刁难齐国宗室,战败之责并不全在外祖父。但是为了自保不得不与皇帝重臣联姻。”女儿的清醒让高夫人更加窘迫与伤感。
“阿娘,这些往事你不必介怀。安业背地里说母亲趋炎附势,又污蔑母亲有癔症。我和无忌一向不屑。母亲于外祖父是仁孝之女,于父亲是持家贤妻,于我和无忌是舐犊情深的慈母。我又何必去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少女坚定地抱住母亲,将头埋进高夫人怀里。“母亲无愧父命,为夫守节,恩养子女,对我来说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