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得知消息,派人来请周立行,恰好今日周立行带着一行人出城去祭拜黑老鸹了,扑了个空。
周立行一大早起床收拾好后,石娃子和谷娃子已经买回了香烛纸钱、卤猪头肉、红油凉拌鸡,阿涅负责用小陶罐从家里打了半斤白酒,周立行带着小弟们坐着滑竿儿,去城外给黑老鸹上坟。
成都平原的田野正是稻黄时刻,秋日艳阳照得人心头暖暖,难得一见的蓝天白云让人心旷神怡。
周立行在坟前点燃红烛青香,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
一些在其他人面前无法述说的担忧,他只能在黑老鸹坟前才能畅快地讲。
“修个路都能死那么多人,战场上子弹炮弹不长眼……我好担心方大哥……”
“我还是喜欢王喜雀,黑老鸹,我要死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是喜雀姐以后过不好……”
“我长大了很多,但还是很多事不知道该怎么做。喜雀姐还是不愿意跟我走……”
“方大哥说,时过境迁,人心易变,我以前不懂,现在好像能看懂了。”
“大家都在变,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替大哥看好堂口,我不知道堂口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师父,我不知道……”
“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许没有什么选择是对的……我只能尽量让每一个选择,都无愧于心……”
嘀嘀咕咕完,周立行便把心底的那些担忧、忐忑、犹豫全都丢纸钱里烧了,那半斤白酒,祭撒在了泥土。做完这一切,周立行正准备和大家分食带来的卤猪头肉和红油凉拌鸡,一回头,看见个穿军校制服的人默不吭声地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站了多久。
周立行叹了口气,主动招呼冯争鸣。
“争鸣,来给黑老鸹上柱香吧。”
冯争鸣身上的怨气淡了些,他高昂着头走过来,取下头上的军帽递给周立行,然后恭恭敬敬地去给黑老鸹上了香。
“祭品,我们准备分食。若是不介意,也邀请你一起吃。”
周立行赤手撕了一块猪耳朵,递给冯争鸣,并且做好了冯争鸣嫌弃发火的准备。
冯争鸣垂着眼皮看那油啧啧的猪耳朵,再抬眼皮看周立行,眼珠滑动,看向了阿涅。
“他是谁?”冯争鸣戴着白手套的手,接过了猪耳朵,没吃,就那么拿着,眼神直冷冷地盯着阿涅。
周立行敏锐地感到不对劲,但他一向搞不懂冯争鸣的思路,只能诚恳作答,“我在滇西结拜的兄弟,我被泥石流埋在地下,是他把我挖出来的。”
“正式结拜?”
“对。”
“歃血,饮酒,换庚帖,拜天地?”
“……对。”
冯争鸣脸上表情抽搐了下,呵了一声,怨气横生,“那我呢?”
“……”周立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他怎么觉得冯*争鸣又开始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争强好胜?
“你说他救了你的命,行,我认。”
冯争鸣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好吧,那就三个人吧,正好三结义。”
“……?”周立行腔都不敢开,只能用表情表示疑惑!
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想干嘛?
冯争鸣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周立行的衣领,“装什么傻!结拜!我们三个一起结拜行了吧!”
阿涅默默地往石娃子身后站,他觉得这个姓冯的多少是有点毛病。
周立行还来不及说话,冯争鸣已经发飙了:
“我们才是最对等的兄弟!我们才是袍哥精神的传承者!你跟我打金章,我读军校,你修运输道,我们都有改变这个世道的理想!我甚至陪你打生死场!”
“难道你不应该跟我结拜吗?!难道我冯争鸣没资格当你生死与共的兄弟吗?!”
周立行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冯争鸣竟然在这个方面……有这么深的执念和自卑?
“……好。”周立行心中有一个莫名的酸涩和难受,他抓住冯争鸣使劲摇晃他肩膀的双手,给出了回答。
他其实是懂冯争鸣的,懂他的野心和追求,懂他的不甘和愤怒。
打生死场的时候,他和冯争鸣并没有提前通过气。他看到冯争鸣那一刻,就知道冯争鸣在冯家的日子过得艰难,处处有人明伤暗害,时刻想要至他于死地。
正是因为懂,所以他才容忍冯争鸣各种莫名其妙的暴躁,迁就他阴晴不定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