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痛彻心扉,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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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归来前,十一月初九,八贝勒府。
东次间的锦帐低垂,胤禩已沉沉入睡。
自他受伤以来,张姝便从閣楼搬至西次间,日夜守候。
西次间没有床,只有一张临时安置的矮榻。
胤禩的起居室由福晉的忠仆小兰打理,而小兰对她抱有极强的防范和敌意,因此矮榻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硌得人脊背生疼,冻得人夜里难眠,她却从未抱怨过半句。
此刻夜深人靜,她仍无睡意,只靜靜望着帐中朦胧的身影。
案头一盏孤灯未熄,昏黄的光晕漫过纱罩,恰够她随时察看他的动静。
他这次伤得不算太重,却万分凶险,有那么一刀差点砍到脖子上的血脉,幸而偏到肩膀上,还有一箭,差点射穿心脏,幸亏他身上穿了软甲,箭头卡在了甲缝里。最凶险的是,刀锋和箭头上都淬了毒!
三个太醫在这里日夜不休地守了他三天,才把他从阎王殿拉回来。
想到那三天的提心吊胆,张姝到现在还覺得心悸气短。
但她其实有点感谢那些刺客。
自从云珠到福晉面前胡言乱语了一番,就再没露过面。半年前,从小照顾她的奶娘又失足从閣楼上跌下去没了。亲近之人突然全部离去,张姝深陷悲痛和孤独,几乎到了绝望的境地。
无数次,她把白绫搭在房梁上,只因顾及胤禩的名声,才没有把脖子套上去。
胤禩遇刺后,府上一片慌乱,必须有个主子来主持大局,她就被请了出来。
彼时康熙离京,胤禩肩负监国之責,若太醫久留府中,难免引得朝堂猜疑。因此,待他性命无虞后,内阁大臣便撤回了太醫,转而将照料之責托付给张姝——毕竟她曾两次救他于危难,医术之精,不逊御医。
为他清理伤口、换药、煎药、喂药,日夜守在他榻前,连他呼吸稍重些,她都会立刻惊醒,匆匆赶到他身邊……这些琐碎辛劳之事,填满了她原本枯寂无望的生活。而能够看着他、觸碰他,讓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餍足与欢喜。
她忽然理解了那个为貌丑老郎中堕胎而死的八姨娘。
原来寂寞真的能杀人。而在死亡邊缘的人,会本能得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胤禩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也是她从第一眼就忘不了的人。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冷清寂寥的阁楼了。她想留在胤禩身邊,哪怕就这样守着他。她想放下廉耻尊严,求郭绵让胤禩分一点点关爱给自己,若实在不能,就像奶娘说的那样,讨个孩子也好。
胤禩睡得不安宁,床幔里透出急促的呼吸。
张姝连忙起身,快步移过去,掀开床幔,见他眉头紧皱,瞳仁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双手抱于胸前
,似在噩梦里抵御着什么。
“爷……醒醒。”她輕声呼唤。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烛光晃了晃,摇曳的光影让床头的画好像动了起来。
郭绵要来了!
张姝浑身血液驟然冻结,就像被人突然推到了寒风呼啸的悬崖边,又紧张又恐惧。
她害怕郭绵会夺走这一刻的幸福。
她本能得抓起胤禩的手,死死闭上眼——就算郭绵要夺,她也要争一争!
但郭绵没来,胤禩却被她抓醒了。
“二哥!”他惊坐起身,满头大汗,眼神惶惶。
张姝悬着的心倏然落地,竟生出几分窃喜的甜蜜——今夜终究还是我的。
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就着姿势向前倾身。素白衣袖輕轻拭过他汗湿的额角,声音柔得像三月的柳絮:“爷可是梦魇了?妾在这儿呢。”
胤禩抬眼看着她,眼睛慢慢聚焦,弥漫出深深的失望。
他很快抽回手撇开眼,望向窗外,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挤出沙哑的一句:“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一刻。”张姝替他披上外衫,又将锦被往他身前拢了拢。
“宫里可有人送信儿来?”他没头没脑得问了一句。
张姝笑道:“爷是不是还没醒盹?宫门还没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