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道:“正因为是女人,所以当事故发生时,所有人首先怀疑的,就是她的能力不足、定力不够,甚至人品有问题。她无论怎么辩解都没用,因为大家从一开始就认为她出问题才是正常的。”
姜殊说到这里,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强压住了某种情绪,目光也转而落向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尖:“刚才在工地,我突然又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他们质疑我的设计,其实根本不是质疑设计本身,而是预设我作为一个女人,出问题是必然的。”
空气再度陷入了沉默。
傅煜依旧凝神注视着她,喉结随着吞咽微微动了动,一股难以名状的钝痛与愧疚感同时泛起,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殊却似乎并不打算让沉默继续,她若有所思地搓动着指尖,语气缓而坚定:“以前我总想着证明自己,让别人看到我并不比任何人差。但现在我明白了,单纯去证明自己根本没有意义。真正该做的应该是往上爬,站到最顶端去。”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引而不发的力量:“只有站在最顶端的人,说出的话才会有分量,才不会再被随意审视与质疑。我不想再辩解,也不需要谁来理解,更不需要怜悯。我只想站在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位置上,绝不再重复我妈当年的命运。”
傅煜心口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他低头扫了眼自己无力的双腿,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而苦涩的弧度,片刻后才重新抬头,直视着她,语气里透着一种柔软而郑重的诚恳:“那不如……让我来做你的梯子吧。”
姜殊抬起头,眉眼间透出一丝困惑。
傅煜定定地与她对视,声音低沉而和缓:“我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做你的后盾。你要往上爬,那就踩着我。想站多高,我就支撑你站多高。”
话音落下,姜殊眼底有微光闪过。
傅煜低下头,笑容里透出一丝淡淡的惭愧:“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寻常的东西不足以弥补你,所以……”他停顿一下,再抬头时,目光坦荡而柔软,“我想给你绝对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
姜殊凝神注视着他,心里默默品味着这句话。良久,缓缓侧过脸,望向窗外。
天色不知不觉地暗下去,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模糊,万家灯火如同涂抹开来的水彩,斑驳又暧昧,悄悄隐去她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言语在沉默里缓缓酝酿发酵,像某种迟缓而固执的情绪,随着夜色悄然弥漫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终于驶入姜殊所住的小区,路灯早已亮起,昏黄的灯光像柔和的延伸至脚下。
车门打开,姜殊动作利落地下了车,刚打算回头与傅煜告别,余光却意外地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安静地从阴影深处走出,脸上的神情晦暗难辨,只轻轻地唤了一声:“姐。”
第28章苹果所以,你心里只有他吗?
姜殊听见那声熟悉的称呼,神色微微一僵,转过脸时,眉眼已经无痕无迹,干净利落地恢复了平静。
陶洋站在路灯下不远的地方,胸前被灯光切割出一道清晰而刺眼的明暗交界。他的视线在姜殊和车内的傅煜之间反复游移,眼底酝酿着说不清的暗潮。
沉吟着抿了抿唇,他向前走近两步,双唇微启,语气克制得稍显刻意:“姐,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姜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语气自然:“手机调静音了,没注意到。”
陶洋忍不住又看向车内,那抹勉强支撑的淡然逐渐剥落下来,声音也变了调,透出些许因引而不发的郁结:“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正打算上楼找你。”
姜殊眉心微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上次三人相遇后发生的窘迫场景。她下意识提前挡住了话头,转身扶着车门,朝车厢内的傅煜淡淡道:“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傅煜神色未变,只是心领神会的收回视线,轻轻颔首,像个识趣的局外人。
车门关上的瞬间,短促的发动机声打破了寂静。汽车迅速驶离,尾灯的红色逐渐消融于暗夜深处。
及至看着那抹红色彻底消失于视野,姜殊转过身,将目光重新落回陶洋身上。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轻松随意,眼下却似乎连多说一句话都透着僵硬。或许是上一次告别得过于潦草,两人中间生出了些微妙的芥蒂,像一根刺,扎在心口却又难以拔除。
陶洋今天的突然出现,也正是被这根刺逼迫而来。那日的对话结束后,他反反复复自责,夜里辗转难眠,回忆起自己那些莽撞而笨拙的话,恨不得把时针倒拨回去,咽回已经出口的每个字。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弥补的方式,却最终都被否定得干干净净。直到今天打了电话没人接,他终于无法忍耐,索性直接奔到姜殊家楼下,却偏偏撞见了她从傅煜的车里走下来。
姜殊大抵是明白陶洋此行的目的,也正因如此,才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不轻不重的石头,想躲开又无处可去,只能任由沉闷的气息在肺腔里回旋。
许多事情心照不宣即可,她并不想亲手戳破那层隔膜。轻轻地吐了口气,她低声对陶洋说道:“走吧,上楼坐坐。”
陶洋没有拒绝,只默默地跟着她进了电梯。一路上他低着头,视线停在她的后背上,却又不敢久留,目光游移着落在别处,像做错事的孩子,惶惶然无处安放。
推开房门的瞬间,陶洋身形明显一滞,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局促而窘迫。
上次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涌进脑海,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晚争吵的气息,刀刃似的划过他心头。
他不自觉地站在沙发旁,像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踏入这个空间,直到姜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坐吧。”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陶洋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释然,他这才缓缓坐下,双手有些拘谨地搁在膝盖上。
姜殊没再看他,脱下外套径直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取出两瓶新的纯净水,一瓶留给自己,另一瓶轻轻放到陶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