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脸上糊着黏腻的??熊胆膏和葡萄汁,金牙缝隙里还卡了粒无花果籽。那张胖脸涨成酱紫色,活像刚被摁进醴泉县衙的酱菜缸腌了三日。“腌?…腌?!”他抖着手指秦劲,镶满宝石的粟特尖顶小帽歪到耳根,“敢污我宝会!金吾卫!金吾……”
“卫”字卡在喉咙里,他绿豆眼一斜,正撞上玉真公主的拂尘尖儿。那三千银丝纹丝不动,虚虚点着他腰间那个鼓囊囊的镶金嵌宝算袋。袋口搭扣处,两粒米粒大小、殷红如血的蛇眼琉璃珠,正幽幽反着烛光。
“萨宝?”玉真公主的声音清泠依旧,却似淬了冰,“这九窍逆鳞剥自活蛇,怨戾缠身,业障难消。您腰间这算袋,算得清这笔血债么?”
满堂死寂。方才还喧闹如西市早集的波斯商会穹顶大厅,此刻落针可闻。胡商汉贾,昆仑奴祆教徒,无数道目光齐刷刷钉在安禄山腰间的金算袋上。那对蛇眼琉璃珠在煌煌灯烛下,渗着不祥的光。
安禄山脸上的酱紫瞬间褪成惨白,又猛地涌上猪肝红。他绿豆眼乱转,猛地一拍大腿:“污蔑!这是污蔑!此乃我祆教圣火坛供奉的圣物‘法眼金睛’,专司明辨奸邪!真人莫要受人挑拨!”他胖手哆嗦着指向秦劲和张巡,“定是这??蛮子与万年县的腌?货,见不得我粟特珍宝!”
“挑拨你姥姥!”秦劲独臂一甩,肩上刚裹好的??药膏绷带险些崩开,浓烈腥臊混着果酒气直冲安禄山面门,“你那‘法眼金睛’方才可瞅见了?这黑锅底鳞片冒的绿烟,比你萨宝放屁还臭!腌?长虫的屎尿屁,也敢充圣物!”
小十六李??趁机“啪”地一声,又把那片焦黑龟甲拍在矮几上,震得金盘蜜饯饯乱跳:“安胖子!睁大你的法眼瞧瞧!孤这龟祖宗惊堂木说了,你那黑锅底就是块活剥的腌?鳞!还不快把驼铃阿卜杜勒交出来!再?嗦,孤连你带鳞片一并砸成齑粉,拌了胡麻油喂昆仑奴!”
他气势十足,奈何肿成酱猪蹄的左手塞在袖里,只能靠右手虚张声势,配上满脸锅底灰,活像只炸毛的泥猴儿。
安禄山腮帮子肥肉直颤,金牙咬得咯咯响,正要再辩。忽听场中“噗”一声异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仪骞骞怀里的黑葫葫口大张,一股赤金灰三色交杂的浓烟滚滚喷出,直扑乌木匣中那片玄黑逆鳞!烟雾触及鳞片,“滋啦”声大作,无数针尖大的焦黑斑点瞬间在鳞面蔓延。缕缕淡得几乎看不见、却腥臊刺鼻的墨绿烟气,丝丝缕缕从焦斑中渗出,袅袅上升,竟在半空隐隐凝成一个狰狞蛇首虚影!
“嘶…”离得近的几个胡商腿一软,瘫倒在地。满堂哗然!
“妖物!妖物现形了!”
“萨宝!这…这真是蛇鳞啊!”
“快跑!这腌?宝会要命!”
人群炸了锅,推搡哭喊声四起。昆仑奴力士也拦不住,大厅乱成一锅热粥。
混乱中,玉真公主拂尘一卷,清辉如匹练罩向那凝而未散的蛇首虚影。几乎同时,她清叱入耳:“张巡!阿卜杜勒趁乱往西角杂役门溜了!秦劲,助他!”
“得令!”张巡豹眼圆瞪,皂靴踏翻挡路的果盘,狸猫般蹿向大厅西侧那扇不起眼的窄门。
秦劲独臂一扒拉面前矮几,盘盏“哗啦”碎了一地:“腌?货!哪里逃!”他像头蛮牛冲入人群,??药膏味开路,所过之处胡商汉贾纷纷捂鼻避让,硬生生犁开一条路。
安禄山被混乱人群撞得东倒西歪,尖顶小帽早不知飞哪儿去了,光溜溜的脑袋直冒汗:“拦住!快拦住!别让贼人跑了!”他喊着抓贼,绿豆眼却贼溜溜瞟向那乌木匣中的逆鳞,脚底抹油就想往后台蹭。
“萨宝,”玉真公主身影如青烟飘至他身侧,拂尘柄似无意搭在他手腕脉门上,指尖微凉,“宝会未散,主家岂可先行?这逆鳞邪气未消,还需萨宝主持,以祆教圣火净化才是。”力道不重,安禄山却像被铁钳夹住,胖脸一白,半步也挪不动了。
张仪骞骞强压着怀中黑葫的躁动,那葫口浓烟虽已缩回,葫身却依旧冰凉震颤,死死“盯”着乌木匣。腕上蛛网血痕灼痛钻心,脑中残留的冰冷蛇腥挥之不去。
***
西市华灯如昼,人潮汹涌。阿卜杜勒那裹着金线锦袍的肥胖身躯,此刻却像条滑溜的泥鳅,在吆喝卖胡饼的、看昆仑奴喷火的、围着胡姬旋舞的人群里拼命钻挤。汗臭、香料、牲畜粪便和烤肉的焦油味混成一片,熏得他几乎窒息。
“闪开!滚开!”他嘶吼着,一把推开挡路看舞的波斯老汉,撞翻了旁边一个卖“毕罗”(油酥馅饼)的摊子,滚烫的酥油溅了路人一身,顿时引来一片怒骂。
“腌??胡胖子!赔老子的毕罗!”摊主跳脚大骂。
张巡的身影如鹞子般在街边屋檐下几个起落,目光死死锁住那抹扎眼的金线锦袍。眼见阿卜杜勒要挤进旁边一条挂满彩绸的窄巷,张巡猛地自檐角扑下,皂靴踏在巷口一个卖“瑟瑟”(宝石)的胡商摊位上,“哗啦”踩碎一片劣质琉璃珠!
“万年县拿贼!挡路者同罪!”张巡厉喝如雷,腰间铜牌“哐当”作响,震得周遭小贩一哆嗦。
就在阿卜杜勒半个身子挤进窄巷的刹那,斜刺里一声暴吼:“给老子躺下!”秦劲如同人形战车轰然撞至,??药膏味混着汗腥,独臂抡圆了当胸一搡!
“呃啊!”阿卜杜勒惨嚎一声,肥胖身躯如同被投石机砸中,炮弹般倒飞出去,“咚”地撞进巷子深处一家胡人酒肆的彩绸门帘里!帘子扯落,杯盘碎裂声响成一片,酒肆里胡姬的惊叫、酒客的怒骂和胡琴的破音搅成一团。
张巡与秦劲如影随形冲入。酒肆内烛光昏暗,弥漫着劣质葡萄酒的酸馊和烤羊膻气。阿卜杜勒瘫坐在翻倒的矮几和碎陶片中,金线锦袍被葡萄汁染得紫黑,脸上肥肉因惊惧扭曲。他猛地拔出腰后一柄镶嵌绿松石的波斯弯刀,刀尖乱晃,嗓音劈裂:“别过来!再过来我…”他绿豆眼一扫,刀尖猛地抵在旁边一个吓傻了的绿眸胡姬脖子上,“…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