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烬低头看着工牌上的照片,这是她临毕业之前拍的,白衬衫,马尾辫,不露贝齿的浅笑,脸颊上只涂了一层淡淡的粉,跟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唇膏,规矩之中带着舒服的漂亮。
她听见医生办的门响了,顺势望去,一个身段细长,面容姣好的女人从背光处走来,路过墙边架子上的免洗消毒液时,快速抬手挤压两下,那双手白到发光,手指比一般人都要纤长,来回搓揉两下,消毒液便在手中涂抹晕开。
唐砚青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一阵风似的从柳烬身边吹过,除了消毒液的味道,还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清香,沁了柳烬一鼻子。
随即推开病房的门,信步迈进。
柳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趁着门还没阖上,赶忙紧随其后。
“唐医生,您来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
唐砚青声音清冷,面色不苟言笑,自带一种专家权威。
她的声音不大,很轻,如果不看脸的话,还有种朗润的感觉,可配上那张脸,莫名的就让人心颤起来。
柳烬在床尾站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唐砚青的侧脸就跟拿刀削过似的那么凌厉。
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陈闵说的话——
“仁华心外的唐砚青听过吗?”
“听过,她怎么了?”
“人美、嘴毒、心狠、难搞,千万不要被美色迷惑。”
柳烬捏了把冷汗,不仅为刘思思,更为自己。
她偷偷地抬了抬头,朝着前面看了眼——
唐砚青站在最前面,直对着的就是投影设备,她两手抱在胸前,站姿笔挺,脸上是从容不迫的镇定与完胜于同龄人的稳重成熟,眼神所及之处,透露出独一无二的自信,仿佛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整个心外科区,都被她囊括在怀。
其实她的年纪也才不过三十三岁,甚至比有些住院医师都还要小。
但在过硬的专业技术面前,一切的外在因素都得往后排,年纪大又怎么着?吃过的饭比人家吃过的盐还多又怎么着?这里是医院,你拿的是手术刀,切开的是胸腔,缝合的是血管,这么喜欢比年龄,不如回家当老太爷。
柳烬有些看出了神儿,思绪也跟着乱飞起来——
三十三岁,还有七年,到那时候自己会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呢?也许住院医师,也许正在晋升主治,运气好点或许已经是主治了,但无论是哪一种——最前面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都是自己做梦也不敢想的。
当时的柳烬以为自己不敢想的是那个正中间第一排的位置,后来她才明白,不止那个位置连带位置上的人,都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
刘思思下来,柳烬回过神儿,就看见迎面走来的人冲她眨了下眼。
紧着跟,就轮到自己了。
柳烬做了个深呼吸,步子不快不慢,但却明显带着一种谁都能看得出来的怯意。
“十一床康为民,男——”
“声音大点。”唐砚青保持抱臂姿势,说了句。
柳烬卡了一下壳,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她一到这样被众人围观的场合,说话音量就不由自主地降低,吴珍为这毛病说过她几次,老唐护女儿不让说,觉得反正又不影响学习,声儿小点就小点,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她立马调整,再次进入状态——
“十一床康为民,男性,三十五岁,六十四公斤。主诉:活动后胸闷五年,入院后进行UCG检查,诊疗为三尖瓣下移畸形,建议饮食方面以高蛋白、高热食物为主,避免多饮水,以免增加心脏负担,用药方面按照规定使用华法林钠片、阿司匹林片、硫酸氢氯吡格雷片,避免血小板聚集,以防止血栓形成”
柳烬手里一共有十一个床的病患,除了在HIS系统进行回顾外,每一份她都有手抄病史,她不懂的东西太多,而她有的又太少,除了书本上的知识,就只靠脖子上的这个颗脑袋,别的先不说,记是一定要记住的。
十一个病床的病患全部汇报完毕,柳烬低垂的目光看着第一排正中间的黑色鞋尖,大气不敢出。
唐砚青迟迟不做声,正当柳烬以为自己可以下去的时候,那双黑色鞋尖忽然动了动,唐砚青抱在胸前的胳膊放了下来——
“你刚刚说三十七床目前是什么情况?”
柳烬赶忙去翻手里的笔记,还没找到呢,又被唐砚青点名——
“本子放下。”
唐砚青声音不大,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落在柳烬的耳朵里就是有种莫名的压迫性。
天外来的混响,直冲她的天灵盖。
柳烬立马把本子放下,不敢再碰,脑子里迅速检索关于三十七床的情况——
“傅春霞,八十五岁,女性,单位体检时发现了主动脉瓣膜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