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意站直了身子,脚下一个趔趄:“没了?怎么可能?”
碧桃看向榻上安睡的少年,又小心瞄了眼卿如意,低头小声道:“如果奴婢没看错的话,是辞缘干的。”
听到这个回答,卿如意拧紧眉心:“动机在哪?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她走出屋内,外头洒了一地清辉,如同结了一层薄霜,她心中蓦然冰凉一片。
木门被小心合上,碧桃放下水盆,放开嗓音道:“小姐去老爷书房以后,辞缘他身上忽冷忽热,奴婢就给他生了火。笃行后面给他换水,奴婢本想过去搭把手,不曾想,撞见辞缘将戏服烧了。”
“烧了?”卿如意神色微变。
碧桃抓紧时机道:“奴婢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明知戏服一事,小姐必然会查,他却还销毁证据,端的个什么用心?奴婢也是气不过。”
“小姐,他这般阻挠你复兴昆曲,你还没发现吗?”碧桃不依不挠,“你看他最开始,不就撕毁宝相花女帔吗?他从骨子里就是厌恶唱戏的,指不定只是利用你,想着哪天有能力了,便摆脱唱曲这行当呢!”
“碧桃!”卿如意沉下脸,嗓音比月光还冷上几分,“你言重了。”
碧桃咂咂嘴,梗着脖子:“他既然有过前科,为何不能再犯?更何况,这戏服确实给他带来诸多麻烦,他气不过,毁掉戏服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说不定,他表里不如一,内里就是一个恶种。”
木叶沙沙,树影斑驳,隐隐传来夜枭凄号。
“在背后休要论断他人是非,碧桃,我这弟子虽并非表面那般柔弱无害,但他愿意听从我这个师傅的教诲,乃可教之才,又何必究其过往,甚至以之为评判标准?他现在是我的好徒弟就行了。”
卿如意言辞凛冽,不自觉带上几分维护。
她又仔细看碧桃神情,小丫鬟目光急切,脸上都泛起气恼的薄红,不像作假。
“可是小姐,就是他干的啊,撕坏戏服,焚烧戏服,都是他做得出来的,只是小姐这次没有撞见而已。而且他身份不明不白的,小姐也很清楚这点,谁知道他什么动机。”
身份,卿如意凝视足下月华,早在宝真寺玉兰树下,她便再度忌惮这个徒弟,但因为一系列事情摩肩擦踵,她便暂且搁置了疑心。
或者说,都是因为她的誓言,因为她单纯相信他会步入正途,她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他最近确实听话,一点错事都没有犯,那股偏执劲也杳然无踪。
但若是他身份有异,从最开始就受制于人,心怀异梦,那跟着她一心向正,又如何?他照样会向不可抗力低头,阳奉阴违,做些不利于她的事情。
初夏之夜,却无半点虫鸣,静如死水,唯有她们二人呼吸声同空气摩擦。
“就算奴婢说错了,他并非坏人,但若是他将戏服毁掉后,良心不安,回顾一丝小姐昔日教诲,自导自演一场苦肉计,摘掉嫌疑,以此获得小姐庇护,也不是不无可能。”
卿如意不言,只看着地上月光,任由她这番话石沉大海。
良久,卿如意才做了决断:“辞缘是我的徒弟,我自有我的办法,你无需多管。”
碧桃急得干跺脚:“可是……”
“没有可是,先睡吧,明天我们还得去织绣坊,不光是弄清楚下药一事,还得想法子再做一件戏服。”
卿如意揉着眼皮,身心俱疲,当下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反方向走。这番话的意思便是,无论如何,辞缘这个人,她还是要留着的,甚至要一直留到昆曲正名那日。
碧桃无奈,搀扶着她一路回到闺房,替她吹熄烛火,掩门而去。夜色下,她按住胸口,平复心跳,撒谎栽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辞缘不能留,戏服是她撕坏的,但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听到一点动静便六神无主,岂料仓皇藏戏服之际,却落了一角进了火盆。
她望着那赤色火苗,知道坏事了,干脆哆嗦着手,将整件戏服都投入火盆中,大火腾起,照亮她整张脸。
都是为了小姐好,只要能除掉辞缘,她绝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