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鸿此后的日子并未再召幸刘御女,她无意插手这个女人的命运。
她的全副精力都用在了此时此刻面前的三十余名男人上。
这是今年各省乡试中最为出众的一批举人,原是到明年二月才需进京赶考,此刻却被圣旨急召入京,立于乾清宫外候驾。
为首的湖光解元徐明川微微抬头,望着宫檐上盘旋的孤雁出神,心下不由暗忖:陛下破例召见未经会试的举人,为的是什么事?对他们这批人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未及细想,殿内已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宣——湖广徐明川、直隶周砚、广东林怀瑾、江南傅游艺等三十六人,入殿觐见!”
闻言,众举子心神一凛,忙屏息凝神,列队入了正殿。进去便伏地行礼,听到御座上的那位年轻的皇帝唤他们平身,才恭谨地应声起身,却不敢抬头直视圣颜,只垂着头等候教诲。
“尔等寒窗苦读,跋涉赴考,朕心甚慰。今观尔等文章气度,不负圣贤之教,亦不负朕求才之心。”
众学子连声道不敢,心下松了口气。听皇帝的意思,对他们应当是满意的。
敏锐些的,已心中一动:皇帝的话落在了“求才之心”,莫非是世家势大,皇帝欲扶持新贵,瞄上了他们这群干净的、可收拢的新鲜血脉?
“朕今日特召诸卿入觐,不试制艺时文,今日朕只有两问,诸卿可各抒己见,只当咱们君臣闲聊罢了。”
闻言,学子们神色各异。或战战兢兢,为这不在书本上的两问而忐忑;或跃跃欲试,恍觉抓到了在皇上面前露脸的绝佳机会。
江书鸿并不管他们的神色,继续朗声道:
“其一,女子教化关乎国本。或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卿等以为女子才德可兼得否?”
众学子不免面面相觑,心中各有困惑:以为皇上要问些治国大事,再不济也该是人情世故之类,怎么问得如此刁钻,问到了女子德不德才不才上头来?
富贵险中求,众人犹豫间,已有学子为自己打好了气。
北地举人赵德璋抢先出列,拱手道:“陛下,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言极是!女子若读书太多,必生骄矜之心,不敬丈夫,不事舅姑。臣家乡便有女子因读《列女传》而顶撞婆母,此乃乱家之始!”
江书鸿听着就有些头疼。
这话引起一小片附和之声,却也有不少学子面露不满,湖广举人徐明川便冷笑一声道:“赵兄此言差矣!”
江书鸿的头疼好了些。
“《礼记》云‘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身为人母,身担相夫教子之责。若是母亲无知,如何教导子女?其子何以成才?”
这话显然比赵德璋的更合学子们心意,不少人已面露赞赏地对着他点起头来。
江书鸿更头痛欲裂了。
这时她看到傅游艺出了列。他脸上似有不赞成的神情,却不知是对谁的,江书鸿稍稍提起了些希望。
“徐兄的话却也可笑,”他轻笑道,无视了徐明川投来的带着不满的目光,“陛下,女子有才亦是德,却不在乎相夫教子之间。”
“徽州盐商之妻,多能默算整本账目,分毫不差。行商坐贾,若不精算术,何以掌千万资财?”
已有学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禁不住插话道:“傅兄说的是!绍兴女塾之师,皆能讲授《论语》《春秋》,门下明理有才者众。坐馆授徒,若不通经史子集,何以开蒙启智?”
又有人出声补充道:“吴中世传女医,尤擅妇科儿科,活人无数。悬壶济世,若不熟黄帝内经,何以妙手回春?”
江书鸿越听越兴奋,忍不住身子前倾,好在龙袍宽大,学子们又不敢抬头,因此无人发现她微微的颤抖。
“是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说,实乃腐儒之见;至于要女子有才却只为相夫教子之辈,不过是不闻腐味、实在内里罢了!”
待到傅游艺这句话音落下,徐明川面上已挂不住,张口忿忿道:“傅兄好毒的嘴——”
“好了,不必与他费这些口舌,”却被江书鸿及时打断,只见她面色并无多少变化,似是这些回答都未引起她的兴趣一般,“各位皆是言之有理,朕倒有些好奇,依这几位所言,女子竟也能做那些男人做的事了?”
“既然如此,朕的第二问便是,女子能否媲美男子所为?”
她有意将话风偏向赵徐二人,好叫众人以为她更倾向那些答案。
如此,既能避免学子们揣度她的喜好而更改自己的回答,亦能筛选出即使读出了皇帝的态度、也坚持傅游艺等人立场的学子。
果然已有人顺着皇帝的意思出列:“陛下,此事不言自明!”
“女子体弱,心性亦不如男子坚韧。诗书礼乐尚可习得,但若论治国安邦、领兵征战,岂是女子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