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的前鲛人首领已经看透了钟意提出的这场交易下的本质,来源于对方对爱情的不信任与畏惧,以及想要掠夺瑟莱昂的渴望。
钟意害怕瑟莱昂没那么爱他,恐惧鲛人醒后会选择与他分离,并与族人离开。
“……”黑发黑眸的人类被戳破最隐秘的担忧。
他的确是将自己和鲛人族放上了天平。天平分隔两端,一边悬挂着上千人的族群、海洋、责任与自由,一边只站着个黑发黑眸的无趣人类。
瑟莱昂在最中央,闭着眼眸,尚未落下审判结果。
海拉娜的话语直白地指向重点:“没有人可以替瑟莱昂做出选择。”只这一点,这场交易就注定不会被接受。
现实与猜想背道而驰,钟意垂下眼睫,四周的目光灼灼,他突然有些明了鲛人那些意味不明的审视来源于什么。
因为他不只是将鲛人族与自己进行了比较,瑟莱昂的自由与重伤鲛人的性命,同样被对待爱情无比傲慢的人类放上了天平。
而这些鲛人并不接受,跳了下来审判审判者。
头顶的灯光昏暗,作为被审判的焦点,钟意的半边身子隐没在阴影中,带着手套的手指贴在腿边轻轻敲击着,似乎陷入了反思。
父母的面容与这些鲛人的形象交错。
母亲给父亲唱的摇篮曲,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小孩,烈火中的絮语……出生就被放上天平,并且轻飘飘翘起的小孩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未经教导的孩童自认为天赋奇高,无师自通了爱情的真谛。
爱情的天平会称量家族与爱意,称量伴侣与幼崽。前者的比较中家族轻易被舍弃,后者的比较里幼崽从未承载过期待自然毫无重量可言。
检验爱情的方法如此简单。
于是在遇到了鲛人以后,钟意也举起了天平。
他一遍遍称量、一遍遍确认瑟莱昂的爱意,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这些鲛人告诉他,这是错误的行为。
寂静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鲛人们耐心地看着钟意,即使通往楼上的大门敞开着,也没有贸然踏足对方的私人领域。
窗外回荡着浪花拍打海岸的回声,风暴已经褪去,但是带来的余波未散,飘摇的风雨将玻璃打湿成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远处海面上矗立的灯塔,微弱的光芒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摆不定。
钟意敛了敛眉,手中的布巾再次擦拭起手术器械,动作很慢,良久才开口:“嗯,谁先接受治疗?”
鲛人们狭长的眼眸惊讶地瞪大,看到黑发人类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自己,面上温和的笑容褪去了,只剩下最自然的冷漠状态。
“你还要治疗我们吗?”先前开口的年轻鲛人不可置信。
半大的鲛人也很惊讶,眼眸蹭地亮了。他还很小,心思不能隐藏得很好,虽然能够接受坦然赴死的结果,但得知还有生机的时候仍旧抑制不住地高兴。
年长者更加谨慎些:“就算我们不接受交易,你也愿意救治我们?”他要确定好钟意救他们的前提条件。
钟意带着手套的指尖碰了碰手术刀,冷意被覆盖物隔绝,他却隐约还是感受到了沁凉的温度。
是那天给瑟莱昂手术之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痉挛、瑟缩、发冷的感觉挥之不去。
天平被夺走,面具被卸下,钟意将开启的药箱合上,搭扣“啪嗒”被扣住的声音很清脆,打破夜的寂静。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药箱放在置物架的高处,换了另一个箱子。
站在最前方的海拉娜与他对上目光,没注意对方换箱子的动作,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金发的女鲛人难掩心绪的波动,她自然也是希望族人能够得到治疗的,只是在让他们上前之前又确认了一遍:“即使瑟莱昂清醒后没有选择你?”
他们都认为瑟莱昂不会舍弃自由。
他是鲛人的首领,是天生的海洋霸主,不畏惧血腥的杀戮,能够以鲛人都惊艳的速度冲入鱼群,用锋锐的利爪与牙齿撕碎一切猎物。
钟意看着海拉娜的眼睛。
在这双颜色一模一样的瞳孔里,他想起直面瑟莱昂与巨鲨战斗的情景。
银发鲛人纤长矫健的身影在月光下闪烁着流光,海面上泛着血色波纹,视线像是凝聚的刀锋。
还有捕猎之后微微上扬的下颌,挑起的眉尾,喉咙中得意的轻哼。
这些都和困在塔楼、奄奄一息的鲛人首领截然不同。
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这些鲛人是对的,冰冷的美丽与锋芒才是瑟莱昂最引以为傲的存在,海洋霸主归属于深海。
捏紧冰冷的刀柄,将之前卡槽里的刀片拆卸掉换上了新的,钟意抬了抬手指,语气冷淡:“这不是你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