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薛瑛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她已经哭了几日,眼睛肿得像核桃,从榻上爬起来想要下去写和离书。
程明簌没有说话,他神色呆愣,心里好像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嗡鸣声久久萦绕。
是啊。
对薛瑛而言,这些人并非只是故事中的符号,而是她有血有肉、让她牵肠挂肚的至亲,他的那些话,实在高高在上,冷酷无情。
程明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意识到了眼前的生命作为人而非角色的存在。
他自以为清醒,不过是在用“虚假”否定一切,这或许才是最深的自欺欺人和被操控的证明。
《金刚经》里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信话本所言,便真成了傀儡,忘记话本的存在,将身边的一切当做真实的生命,才能真的从剧情里跳脱出来。
程明簌抬起头,看向赤着脚伏在案前,正在低头写和离书的薛瑛。
那种置身事外的淡漠与疏离,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猛地站起,冲上前,一把夺过薛瑛手中的笔,扔了出去。
薛瑛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你……”
程明簌深深呼吸几下,说:“你说得对。他们是你的亲人,薛徵是你的兄长,侯爷和夫人是你的父母,他们的安危,对你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他顿了顿,仿佛在对自己过去的认知做一个彻底的切割,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有他们,对我而言,也是如此,薛瑛,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和离。”
第49章第四十九章“护着妹妹,直到死。”……
风声在耳边尖啸,不知道嗡鸣了多久才缓缓归为平息。
再次恢复意识时,深入骨髓的疼痛一下子席卷全身,胸口如同被烙铁烫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薛徵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无处不痛,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一间简陋却干净的茅草屋顶,几缕昏黄的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
“醒了,醒了!”
有人影从不远处奔了过来,伏在床边,薛徵听不清对方说的话,他耳边一直有沉闷的耳鸣声,好似溺水时,水流倒灌进耳朵里的声音,长久不绝。
他浑身都动不了只有指头可以勉强抬起一些,慢慢地,薛徵才看清了眼前的画面,也听到了说话声。
两张饱经风霜、满是皱纹的脸凑了过来,目光关切地看着他。
“薛将军,您可算醒了!”
薛徵想开口,喉咙却干涩生疼,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老妇人连忙端来一碗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几口,清凉的水滋润了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晰了一些。
“你们认识我……”
薛徵声音沙哑,开口犹如刀割。
“认识。”老妇人连连点头,“当初雁州被攻占,是将军率兵马赶走犬戎人,我们曾在城门下远远见过将军一面,将军气宇轩昂,让人见之难忘,十日前,老妇在山脚下浆洗衣物时看到重伤的将军,叫我家老头子过来将您背回来的。”
老妇人说完,神色好像有些纠结,与一旁的丈夫对视一眼,老翁摇摇头,她便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西北驻军统帅薛明羽,如今是勾结外敌的叛国贼,这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二人不敢将这样的消息告诉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回来的薛徵,怕他一听,怒从心起,伤势更重。
只是他们不说,薛徵也能想到,他受围剿跌落悬崖,姚敬回去复命,一定会颠倒黑白,将勾结外敌的罪名安在他头上。
万丈深渊摔下,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死无对证,姚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二位不必瞒着我,如今外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老妇人犹豫片刻,叹了声气,说道:“外头都在传,说将军您勾结犬戎,出卖边关布防,致使驻军三万精锐葬身燕岭。”
薛徵神色凝重,静静听着,咳了两声,“既如此,二位又为何救我?”
他说话的时候嗓子如同被车轮碾过,心肺连着,一开口,浑身都在疼,喉咙里泛出血腥味。
“当初雁州被占,城中粮草不够,将军省出自己的干粮送给百姓,我们都是亲眼瞧见的,先前,守城的官员贪生怕死,丢下一城中百姓逃跑,是将军带人力挽狂澜,才没让雁州也遭屠戮之苦,外面的那些传言,不足以让我们信服。”
这些天,一直有人在外搜寻薛徵的踪迹,姚敬等人虽亲眼见他摔下悬崖,但仍旧心存忧虑,每日都有人徘徊在山底,挨家挨户地搜,两日前他们来过一趟,老翁将薛徵藏在为自己准备的棺材里才躲过一劫。
听到他们的话,薛徵沉默良久,哑着声音开口,“多谢。”
“哪里哪里,我们先前还担心将军的伤势,从捞起你那天算,到如今都快半个月了。”老汉说道:“将军一直高烧不退,*背后的伤口烂了好大一块,这山上有些草药,可以止血清疮,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捡到薛徵的时候,他已经摔下来有一日,重伤昏迷,远处的石头上有两只秃鹫来回盘旋,就等着他一咽气冲上来分食尸体,他后背也爬满了蝇虫,扒在伤口的腐肉上,薛徵奄奄一息,老妇人发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薛徵听完,抬手,下意识摸了摸胸口,什么都没摸到,他的脸色霎时,动作有些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