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可是给知府夫人裁过衣服的!知府疼爱夫人,孕期的衣服不能有一丝丝勾起的线头,你瞅瞅我这手护得多嫩。”那婶子翘起手,确是细嫩光滑,早就听闻上好的绣娘定要好好护手,宋连好奇地分神望了过去。
“哟,那你确实有能耐。这和人知府大人后福有啥关系?”
那婶子听闻故作神秘,眼神中都是知道些秘辛的得意,“知府家小公子不足月你知道不,为啥生产如此顺利啊,那麟儿在他娘肚子里时个头便大!可比寻常孕妇腰身还要大一圈呢,这才能抵住七月生产!”
街上声音吵闹不已,唯独这句感叹奇异地钻进宋连耳朵里。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甚为大胆的念头在宋连脑子里轰然炸开!
闭口不谈、从不面客的唯一幼子,古怪生疏的父子关系,昔日恩爱夫妻的反目成仇,生产过后性情大变的才女,还有那看似无所图谋,唯有颜面身份为大的时松,以及他背后提线的神秘人物。
宋连觉得自己的猜想既合情合理又诡异异常,她想把这想法赶紧甩下,平日里实在是街边话本读多了,莫非把脑子都读傻了。
“走吧,去按察使司,会会时松。”
宋连正欲跟随晏临提步前去,忽然在一个窄小的胡同里,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小女孩蜷起身体,蹲在地上,小小的身体一抖一抖,似乎是哭难自抑。
“春雪?”宋连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那女孩扬起面孔,果不其然。她一抬眼,似乎认出了自己,哭得更加大声。
“夫人不要我了!夫人把我赶出来了!”
晏临也停下了脚步,走到春雪面前,蹲下身子,温和询问道:“春雪,夫人怎么会不要你呢,她独自在宅子里吗?”
春雪两手捂住眼睛,哭腔抽抽嗒嗒,词不连句,说了好一会,才知道今日知府独自出门以后,宅里传来他认罪的消息,夫人抱了小公子进屋,之后便把她赶了出来。
晏临闻言,一把捞起春雪抱住,另一手揪住宋连衣袖,直冲去阿鲁牵着的两匹马去,利落地翻身上马。
宋连还有些不知所以,但此时此景下,也跟着莫名其妙地驾马飞奔,跑了不一会,便发现这是去知府宅邸那条路。
*
原本齐整肃穆的宅子,此刻人人慌乱,守门的人也不知所踪,里面的丫鬟仆役收拾着行囊步履匆匆,整个院子上上下下颇有些鸡飞狗跳。
连一个出来主事的人都没有,眼瞅着两人怀中还抱着春雪一路狂奔,竟也无人阻止。
时松是带着所有账目和证据一起去的按察司,一时片刻竟还未派人围住宅子。
那一方院落仍然安安静静地伫立着,庭院里鸦雀无声,一人也无。
宋连心下一动,一脚踹住那紧锁的房门。果不其然,门闩上得死死的,隐约可以听见屋内幼童从指头缝隙传来的呜咽声。
宋连后退半步,紧跟着又是两脚,震得窗户连着一跳,断了一根木条,可惜这窗子也钉得很严,宋连瞧了一眼便放弃了。门后面好像被堵住了东西,纵是她再使力,也一动不动。
“周秀文!春雪就在屋外,你想让她瞧瞧这副情景吗?”晏临冲着屋内喊道,两只手紧紧捂住了春雪的耳朵。
宋连没有立刻拿捏住情形,但她知道此处不妙,若她方才猜测为真,那周秀文带着那孩子,定是要——
屋里传来浇水落地的声音,和小孩子放声大哭的嚎声。
“带着春雪走,”周氏的声音冷硬坚定,宋连莫名想到病入膏肓之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她仿佛能想象出周氏那无神的眼眶中终于再次焕发神采的样子,“稚子无辜,罪孽便在此结束吧!”
“周秀文,你要让春雪日后得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知道曾经受人敬仰的才女自己选择了如此下场?”晏临凑近窗边,这次他没有说得太大声,他知道,周氏定会听得很仔细。
春雪的耳朵仍被紧紧捂住,对着周遭的一切不知所措,紧张咬着手指。
宋连闻到了屋内飘散出来的浓烈酒味,一地的酒味。
酒水遇火,一点即燃。周秀文竟打算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她和孩子的性命。
急中生智,她竟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呼地猛吹一口气,火光腾地起来,她举着火折子凑近窗口,星星火点跳跃着。
“我数到三,便会将这火扔进去,全了你的心愿,”宋连沉下语气,一把扒开晏临的手,春雪的耳朵露了出来,“春雪会看着,会听着。从此以后,周秀文只是一个陪着丈夫以死谢罪,携着亲儿以死殉情的女人。”
捂住耳朵不过掩耳盗铃,遣人出去都是自以为是的假慈悲。
“你要瞒住的一切,都能如你所愿瞒下来。”
“只不过,这一生,真是你所愿吗?”
窗口传来女人压抑地哭声,火光愈来愈近,女人的身体颤抖起来。
“母亲,你莫哭,你莫哭。”屋内传来孩子跌跌撞撞跑到女人身前,强压下哭声,小小的安慰声。
周秀文的哭声愈来愈难以压制,她的身子痛苦地倚在窗口。
宋连凑上前去,隔着窗,对耳低语。
“他并非时松的孩子,承认,没有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