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陛下大张旗鼓地迎宰执回朝,满街龙旗猎猎,官员仪仗长龙蜿蜒,说书先生们口沫横飞,将顾相归来的场面说得比戏文还精彩。
京城的瞎子都知道:顾相回来了。
百姓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顾相回朝,不为别的,只为自家能安稳过日子。
老百姓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满朝文武,能叫人心安的没几个,真遇上事,最后还得靠顾相出头。
于是这一日清晨,东华街出现了旷古未有的奇景。
天刚蒙蒙亮,相府门前就黑压压聚满了人,有贩夫走卒,有裹着棉袄的老妇,有衣冠楚楚的书生,还有拄着拐杖的老兵。
谁也没分什么贵贱高低,齐齐静静地站在仪仗必经的大道两侧。
这条通往皇宫的御道,自东华街始,经贡院、国子监,过繁华十字街,绵延数里。
此刻皆是人头攒动,远远望去,如墨色潮水漫过京城。
“来了!”
不知谁低呼一声。
顾怀玉的车辇自相府驶出,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格外清晰。
所经之处,人群如麦浪般次第跪伏,没有山呼万岁,亦没有歌功颂德,沉默是最震耳欲聋的声音。
顾怀玉掀起车帘一路瞧着窗外景象,良久,他颔首自嘲地一笑。
他曾试图去寻找一个人,试图培养、等待、塑造一个能让天下拧成一股绳的人。
却从未想过,这个人或许早已经有了。
原来他早已经找到了。
京城街道尚且如此,都堂门前更不必说,如今哪还有什么“清流”与“顾党”之分?
往昔的宰执,是天家封赏,是先帝钦定,哪怕再有权势,终归受制于名分、受制于祖制。
可顾怀玉此次归来,全然不同——
这不是某一位帝王的宰执,而是天下百姓亲手拥上去的“众望所归”。
权力的质地从此改变,宰执之位的禁锢彻底被打破。
清流、顾党、文武、宗亲,这一刻早成了虚名。
说到底,如今朝堂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宰执门下的官?
顾怀玉的车架一停下,便听得晨光中山呼海啸般的:“恭迎相爷还朝!”
都堂门前跪满了朱衣紫袍的官员。满朝文武,竟是一人不缺——连那些告病在家、装死躲清闲的老臣,这会儿都被人给抬来了。
今日是宰执还朝后执政第一日,不在这个时候表明心迹,岂不是在官场自找不痛快?
顾怀玉却全无心思理会这些虚礼。
他径直穿过跪伏如林的百官,赤色蟒袍从满地低垂的官帽掠过,像一道天光扫过伏地众生。
“兵部。”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边走边问:“发兵东辽的军报,走到哪一步?各地厢军可集结完毕?”
兵部尚书慌忙抬头:“回相爷,详册已呈至都堂案头,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