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玉感觉到脚尖逐渐从麻木转为刺痛,便轻轻点头,淡声“嗯”了一句。
裴靖逸却没停下,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并州比京城冷,一到下雪的日子,营里的兵最怕脚没感觉。”
“一旦脚没了知觉,走着走着,脚趾头什么之后掉了都不知晓。”
他拇指按在顾怀玉的脚心,耐心地打着圈揉,“这些人活不到来年开春,相爷可要好好保重。”
顾怀玉的脚在他掌中渐渐回暖,苍白的肌肤透出淡淡的血色,他蜷了蜷脚趾,终于不担心落下病根,才有心思冷嗤一声,“还用你说?”
裴靖逸低笑一声,将这双雪白秀气的足轻轻放到鹿皮,小心裹住。
然后他才单膝跪在炉前,三两下扒开余烬,从腰间皮囊里取出火镰火石,咔嗒两声脆响,火星溅落在准备好的干苔藓上。
他俯身轻吹,橘红的火苗立刻窜了起来。
动作利落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火势渐旺时,他又从墙角的藤筐里摸出两个红薯,信手扔进炉膛边缘的热灰里。
顾怀玉身上冷得厉害,干脆屈膝坐到地上的鹿皮,离火炉子更近一些。
他闲来无事,目光落在裴靖逸劈柴的动作上,手起斧落,木柴应声裂成两半,切口平整利落,显然是个干杂活的熟手。
“裴使君倒是舍得,让你从军营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连个偏将的位置都不肯直接给?”
裴靖逸随手将劈好的柴丢进炉边,袖子随意抹了把额角的汗,“相爷是京城人,不知军营跟官场不同。”
“在军营里,一个将领的信誉比命还重要。”
顾怀玉伸手靠近火炉烤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说话。
裴靖逸单手干脆利落地劈柴,一边闲散地道:“兵可以笨,可以一根筋,但不能不信他们的将,我若是靠我爹照拂,镇北军没人服我,就不会为我效死。”
“就像朝廷——”
顾怀玉抬眸睨向他。
裴靖逸忽然扯起嘴角嗤笑,“朝廷来的监军再多,镇北军认的,始终只有裴家的旗。”
顾怀玉当然清楚这个状况,理就是裴靖逸说得理。
但他所看到的局面比裴靖逸所见的要更大。
元家的皇帝,一个比一个昏庸,皇家信誉早就被败光了,现在轮到元琢算他倒霉。
如今兵不听调,民不信诏,纯属是祖上不积德的报应。
这江山看似还在元家手里,实则早已是一盘散沙,只差一阵风就能彻底吹垮。
他需要一根能将这散沙重新聚拢的线。
但元琢太年幼,纵使资质和本性比祖上几个父辈都强,也难在短期内挽回元家世代败尽的信誉。
而裴靖逸……
顾怀玉看向正在劈柴的男人,裴靖逸的目光不知为何,落在他包裹在鹿皮里的小腿。
那截皮肤没什么好看的,围在粗糙的兽皮里,被火光染得透出温润的红粉,晶莹剔透的。
但裴靖逸的眼神却很深,幽暗发亮,他微微地摇头,心底否决了这个人。
有威望,有手腕,镇北军对其死心塌地,是将大宸扭成一股线最佳选择。
但野心太强。
就像是现在,盯着他的小腿都能露出近乎掠夺的幽深目光,心中此刻所谋划的必然秘不可告人。
这般人不会甘愿长久居于人下,如果给他太多权力和机会,只会叫大宸这腐朽的庞然巨物死的更快些。
元琢和裴靖逸都不合适。
顾怀玉一时找不到那根“线。”
夜渐深,屋外风雪呼啸,寒意从木板的缝隙里渗进来。
炉火虽旺,却不过巴掌大一团,暖的只是炉膛前的一小片地面。
整座屋子还是冷,顾怀玉整个人都裹在粗糙难闻的兽皮里,下巴抵着膝盖上,指尖仍因寒冷而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