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下午起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只不过,这个屋里没有退烧药也没有退热贴。
他用凉水洗了把脸,胡乱地吃完该吃的药,晕晕乎乎走进主卧里关上门,气还没喘匀,带灰的空气吸进肺里,又引起一阵咳嗽,他松开手,掌心里是星星点点的泡沫。
血暂时止住了。
江序舟抽出床头柜上的纸巾,随意擦了擦手,丢进垃圾桶。
他平静地接受着不断冒出的一个个症状,平静地接受自己追不回叶浔的事实,也平静地接受自己快要死了。
死亡这个词,从小到大始终徘徊在他身边。
小时候的他,很怕很怕死亡,每次喘不上气的时候,都会往谈惠和江中怀里缩,缩成小小一团哭,可他越这样哭就越喘不上气,江中和谈惠就会搂住他,一下一下地抚摸后背,帮他顺气。
后来,遇到叶浔,那人也学着谈惠和江中的样子,陪在他身边,还会去网络上了解心脏病的知识,买一堆和心脏病有关的书,表情严肃得像审视一堆错误百出的代码,甚至笔记都写满了一整本。
江序舟打趣他:“是不是要从计算机转成学医呀?”
“从叶工变成叶大夫。”
苦学医疗知识的人不恼也不说话,头低着,下巴顶在胸脯,迟迟没有反应。
江序舟绕到叶浔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捏了捏。
啪嗒——
啪嗒——
两声轻响敲在江序舟心头,他垂眸瞧见两滴水滴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水滴一点点润湿纸张,模糊字迹。
江序舟心头一颤,蹲下来,抬眸很认真地看着叶浔的眼睛。
叶浔不动,短短的刘海垂下来,在额头投下一小片阴影,浅色的瞳孔里蓄了水,他的鼻翼动了动,嘴角向下,喉结滚动。
他努力咽下哽咽。
江序舟抬手搂住叶浔,像江中给自己顺气那样,一下一下地摸着爱人的后背。
叶浔的眼睛抵在江序舟的肩膀上,后者怕他被骨头硌疼,想抽出靠枕垫一下,但是叶浔不动,江序舟也没有动。
液体打湿衣服,两人保持这个姿势许久。
久到叶浔感觉眼睛疼,久到江序舟感觉腿酸,久到衣服都快被暖气吹干。
叶浔才抬起头,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得江序舟心头一软。
他嗓子沙哑,明明水杯就在桌面,抬手就能拿到,可他却不愿意伸手拿,就这样哑着声音问:“你难受不难受?”
江序舟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你难受不难受?”叶浔再问。
江序舟又一次摇摇头。
“……骗子。”叶浔声音抖了抖,“书里写了,你小时候会缺氧,会晕厥,会抽搐……”
“江序舟,我心疼你。”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叶浔依旧说道,“你不准离开我,你要陪我一辈子。”
江序舟心疼得厉害,再次抱住自己的爱人,语气里却满是遗憾:“我不能保证,小浔。”
“你能,你必须能。”叶浔像一个耍无赖的小孩,“你能熬过10岁,那你一定能熬过30岁、40岁、50岁……”
“再熬就熬成老妖精了。”
“那就熬成老妖精。”叶浔说,“我也变成老妖精。”
说完,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记忆总是闪着光,便会显得现实尤为惨淡。
江序舟环顾屋子,孤灯一盏,冰凉彻骨。
他睡不着,只能偏头望向落地窗外。
窗外有光,有欢笑声,有夏天凉快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