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裳看到外面的世界瞬间就浑浊了,飓风卷起很多东西飞上天空。这样的风力,卷起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
她打电话给林在堂,想问他是不是安全到了,但林在堂没有接。
吴裳开始心慌。
林在堂罪不至死,他们之间又有那么多年的牵绊,哪怕此刻两人已经毫无关系,但他已经是她人生轨迹里不可越过的那一段。
她想:万一林在堂出事了,那她该以什么名义祭奠他呢?她会去他坟前送花的。
她仅这样做想,就有点难过了。
林在堂差点死了。
他在行驶途中被一根粗树干砸到前窗上,那一瞬间的视线阻挡和冲击力,让他的车摆向了护栏。他又凭直觉打了回来。
然而他车前的玻璃已经有了极大的裂痕,他就这样带着一条捡回的命和一辆破车到了阮春桂家里。
他的姆妈安静躺在床上,手边散落着几个药瓶。
林在堂不止一次做过类似的梦,梦到姆妈躺在床上,人已经没了气息。他的梦不是没由来,这些年阮春桂至少有三次,是真的求死。
阮春桂不是以死为手段要挟被人,她平常对生是极其渴望的,一旦她想死,就是真的要死。她这人做什么都很决绝,这一辈子几乎没有中间地带。
林在堂打120电话,接着把阮春桂从床上拽起来,抠她的嗓子想让她把那些药都吐出来。
他不知道阮春桂怎么了,前两天还好好的,去山上拜佛,回来跟林在堂说她要向善。这一天就想求死了。
是在救护车来了以后,他们出门前,他才看到门口的地上掉落的一张纸:林褚蓄在外经营,欠下一千五百余万债务。
林在堂捏着那张纸,意识到这一千五百万是压垮阮春桂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你在海洲呆久了,就会听到很多富商“家道中落”的故事。海洲人都说:赚钱容易,守财难啊。前一天还宝马香车美酒美人,第二天就沦落到街头要饭了。
林在堂知道阮春桂已经没有这么多钱了,哪怕她还有办法,她也不会绝望。她既不想拖累林在堂,又不想在暮年给林褚蓄擦屁股。
在这样的台风天里,林在堂意识到哪怕强大如他,都不过是人间一株小草罢了。现在的他唯一庆幸的是他又一次跑到了意外前面,将星光灯饰剥离出自己的人生。不然那叫做“理想”的灯早晚会灭掉的。
他陷入了抉择。
他下午刚刚跟吴裳说过:要将一部分钱用于综合体的建设,两个小时后,他的父母就多了一千五百万的债务。架在他跟吴裳之间的那座桥梁被山洪冲塌了。
阮春桂进了重症病房。
医生要林在堂先回去,现在医院限制探病,有事医院会联系他。
此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台风最厉害的时候过去了。林在堂不知该去哪里,又开着那辆前挡风玻璃破碎的车去往千溪。
尽管他时常在做准备,不停告诉自己:人这一生,风水轮流转。太阳不会永远照着他,他或许有一天也会“一无所有”。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无法形容的痛的。
他到的时候吴裳好像一夜没睡。
她问他情况怎么样?他说没事。
林在堂在回来的路上做好了决定,他的现金仍旧给吴裳,剩下的,给阮春桂还债。他说到底是一个心软的人,不想见到自己的姆妈被逼死。
他内心里千疮百孔,很想向吴裳倾诉,但他又怕给吴裳带来困扰。
这样的情形吴裳也是很熟悉的。
从前阮春桂出事,大多与吴裳有关,林在堂去找她,回来就是这个样子:既带着愧疚,又有着痛苦。但他什么都不说。
他不说,吴裳也不问,掉头去为他煮面。她知道林在堂一定什么都没吃。
林在堂听到厨房里的响动,想去帮她,但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头仰靠在沙发上一动不能动。
外面的雨下得紧,他那辆坏了前窗的车一定开始灌水了,就像此刻他的心灵。
罢了,罢了。
他想。
但想到从此再不能做吴裳的跳板,护送她去那明亮的海对岸,他就忍不住叹息。他哭了。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落下,被他快速擦掉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的资格。
吴裳的面端上来的时候,看到门有一个缝隙,而林在堂已经不在了。
台风过后是晴天,吴裳给阮春桂打电话,那头没接。这时阮春桂的邻居给她发消息,说:“抱歉啊吴小姐,没能帮到你。还好林先生来了,叫了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