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去上班吗?”吴裳问。
“不回。”林在堂说:“今天我要躲清静,有郭令先在。说到郭令先,她说最近约过你几次你都没有时间,你在忙什么?”
“我吗?我能忙什么?我去照看面馆。姆妈不在了,这生意得做下去。不然枉费她生前的最后一搏了。”吴裳叹了口气:“而且我现在不愿意见郭令先,见了她,说的都是场面话。我做不了“海洲太太”,你知道的。”
吴裳对郭令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郭令先人不坏,但她亲近不起来。
“不是你做不了,是你不想做。”林在堂对此倒是无所谓,吴裳的头脑自有他用,倒是不必做每天打牌、购物的海洲太太。
“你今天去给姆妈上香了吗?”吴裳突然问。
“上了。”林在堂说:“一大早去工厂,去家里看了一眼。外婆今天好像好一点,跟她说话的时候不会走神了。但是我听肖奶奶说,她昨天下午在海边坐了很久忘记回家了。”
“小黄呢?”
“小黄还是在村里的路上溜达,今天走着走着就坐下了。我让人帮忙带去检查了。小黄老了。”林在堂有点难受似的说:“爷爷昨天突然跟我说,他想搬去千溪住。爷爷认识的老人没有别人了,好像只剩一个外婆了。他想着去千溪每天吹吹海风,彻底离星光灯饰远点。”
“你家人怎么说?”
“能怎么说?乱套了。”
“你怎么想?”
“我希望爷爷搬去千溪。”
林在堂打小就在爷爷林显祖身边长大,他知道爷爷重感情。爷爷身世凄惨,这一生与人的情分都很浅薄。吴裳的外婆叶曼文是他相识年头最久的人,两个老人见面能聊些旧事。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林在堂和吴裳都很喜欢听。好像听着听着,就一同走过了一段岁月一样。
林显祖是吴裳在林家唯一喜欢的人。
该怎么说呢,她心里有委屈的时候,是对任何人都没法提及的,但是跟林显祖可以。老人很通透,性情温和良善,对吴裳很好很好。他总是对吴裳说:“别人劝你不要争先,要知足。依爷爷看,你由着你的心性,想争先就争先,想知足就知足。”
林显祖还说:“裳裳啊,外面的人那样说你,你难过吗?依爷爷看,不要难过。钱落袋为安,大多数人指点你、诟病你,是因为他们没拿到这个钱。”
“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身边跟你最亲近的人清楚,这就足够了。别人?随他去吧!”
吴裳不爱去林家老宅,但因为林显祖在,她几乎每周都挑人少的时候去一次,陪林显祖喝喝茶,遛遛弯。林显祖总会问她叶曼文的情况,有时让她开车带他去一次千溪,跟叶曼文坐一会儿。
但这两年林显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饭量渐少,话也渐少。吴裳也因此难受过。最难受的是他这人英勇了一世,到头来要被儿女算计。在他的后代中,只挑出这么一个林在堂来,对爷爷、对事业一片赤诚。其余都是蝇营狗苟的败类。吴裳心知老人难受或许也因为这个,心寒了。
“去千溪住在哪里呢?”林在堂忽然这样问吴裳。
“租一处就好了。”
“住在家里呢?”林在堂说的是吴裳家里。
“那要问外婆。”吴裳说:“我不知道外婆现在有没有心力…她…”
“外婆需要人陪。”林在堂说:“我知道你也想回千溪,我同意。你们三个人一起住。爷爷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在堂一直握着吴裳的手腕。此刻他们面对面站着,林在堂接受吴裳的审视。
“我每天路过千溪,自然听说了一些。你要建一个望海的餐厅,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野心不止想做餐厅,还要做一个酒店。”林在堂说:“去吧,吴裳。你和我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我们见过了风浪,也知道人生很多事都不由我们。”
吴裳很震惊能从林在堂口中听到这些话,她心里有了下意识的警惕。
“离婚的事先放一放吧。”林在堂这时又说:“现在不是好时机。”
原来是这样,他不想离婚。
“什么时候是好时机?”
“你觉得外婆现在能接受我们闹崩吗?不仅外婆,还有爷爷。”
“你是因为他们不想离婚的吗?”吴裳向林在堂走近一步,深深看进了他的眼睛。
“是,也不是。”林在堂握着她手腕的手无意识地用力了些:“吴裳,我需要一个家。你知道的,我父母是那样的关系,我从小跟爷爷长大。家对我很重要。所以…”
“我知道,所以你才那样。”吴裳打断他。
吴裳是知道林在堂需要一个家的。他喜欢千溪,因为千溪给了他家的感觉。她早就参悟到了这一点,所以也在配合他营造一个家。
林在堂对家的渴望近乎执念。
他在尽力履行一个家庭重要成员的角色,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家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要照顾到。他像拿了一个执行手册,在一丝不苟地对照执行。
他握着吴裳的手腕,将她又拉近一点。他其实也满腹委屈,但他说不出来。这就是他,看似把每一件事都做对了,但又事事不称人心意。有一天他无聊,也找大师算过:大师说他命里五业,唯有“家业”福薄。
林在堂气坏了,暗暗骂这是什么狗屁大师,我有家的!